赵璟脸上闪过厌烦之色,吩咐:“把她们放了,给她们找御医看看。”
他思忖再三,想写几道批示,一抬头,见鱼郦站在窗边,也不知听了多久。
赵璟惊惶万分,把她拉进来,“怎得来了也不出声。”
鱼郦脸上敷着精致艳丽的妆容,额间贴上蓝色优昙花甸,饰以珍珠,将一张花朵般白嫩美艳的脸勾勒得莹光四射。可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睛幽黑深邃,像无边无底的万仞深渊。
赵璟嘘寒问暖,她那眼珠才像木偶似的僵硬转了几下,“我做噩梦了,醒来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,就想来看看你。”
崔春良道:“伺候姑娘的宫人不尽心,奴这就去罚。”
鱼郦摇头:“是我不想她们老在跟前晃,才把她们都支派出去。”
赵璟说:“让青栀来伺候你。”
鱼郦仍旧摇头:“上回回家,见祖母身边只有一个善玉姑姑还算尽心,这些年她老得厉害,父亲母亲又对她不尽心。祖母说在金陵住久了有些腻,想回兰陵老家,我想让青栀跟她一起回去,姑娘大了,该找婆家了。”
见她说话条缕清晰,与平常并无二致,赵璟才稍稍安心,道都听她的。
鱼郦住在东宫的日子里,并不跟外面接触,也不跟宫人多言。白天赵璟去上朝,她就自己关起门来睡觉,要多省心有多省心。
白天睡多了,晚上辗转难眠。
三更鼓声传进来,赵璟在鱼郦身边睡得酣沉,她从他身上爬过去,披上鹤氅,悄悄开门出去。
浣衣局在西六宫,偏僻迂回,宫道上还时有沈策卫巡夜,所幸鱼郦对禁宫很熟悉,又有功夫在身,一路躲躲闪闪,溜进了浣衣局。
院子里晾着大片的罗衫绣袍,散发着茉莉皂角的清香,一爿低矮的屋舍,黑漆漆的,只有其中一间亮着稀微的光。
鱼郦推门钻进去,里头有压低的哭泣声,见人闯进来吓坏了,正要高喊救命,被鱼郦捂住口鼻,“刘嬷嬷,是我。”
惊惶的老嬷嬷霎时停止挣扎,回头看去,脸色惨白:“姑娘,你怎么能来这里!”
鱼郦未与她多言,借着微弱的烛光往里走,窄短破旧的卧榻上躺着一个老妇人,头发蓬乱,脸色乌青,双眸紧闭着,呼出的气息弱似游丝,随时都能断了。
严寒隆冬,她只盖了薄薄的被片子,上面补丁歪歪扭扭。
几个老嬷嬷围榻站着,在低头抹眼泪。
鱼郦蹲在榻前,握住老妇人的手,轻唤:“狄姑姑。”
她是瑾穆的乳娘,随他从蜀地入京,从前在周宫,因为哺育过天子,人人都敬奉她,过着优渥体面的日子。
可是如今,她正躺在黑暗发臭的破败屋舍里,气息奄奄地等死。
狄姑姑似有所感应,眼睛睁开一道缝隙,艰难地说:“窈窈……”
鱼郦应下,心疼地问:“你们为什么要这样?”
狄姑姑气息虚弱:“官家多疑,殿下的生忌怎么能不烧纸……”
这话颠倒混乱,可这间屋子里的人都听得懂。
鱼郦狠咬住下唇,直至渗出黏腻的血腥。
狄姑姑的指尖微颤,哀声道:“我老了,实在不中用,也帮不上你,与其继续苟延残喘,不如替小主子做些事。”
鱼郦哽咽:“你该与我商量的。”
狄姑姑摇头:“你太难了,窈窈,姑姑心疼你,对你说了,你肯定不依。”
“那我怎么办?”鱼郦捧着她的手搁在自己额头上,泪如雨下:“连你都不要我了,我以后该怎么办?”
狄姑姑手指蜷起,用尽残余的力气去抚摸她,粗茧覆盖的指尖掠过她的额头,酥酥痒痒。
她冲鱼郦微笑,一如从前那个慈眉善目、丰腴体面的老妇人,带着深重的遗憾和解脱的轻松,流连地一一望过鱼郦和她的老姐妹,歪过头,永远地闭上了眼。
鱼郦捧着她的手迟迟不放,侧身贴向她的脸,轻喃:“瑾穆,你把我们一起带走吧……”
她从很早之前就知道,这宫闱就是一只幽腹深深的猛兽,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。在这里,死个人就像把石头扔进深涧里,一点声响都没有。
她也不知是怎么从涣衣局里走出来的,那件鹤氅被她盖在狄姑姑的身上,夜阑寒风,夹杂着冰雹雪粒,打在薄薄的亵衣上,冷得透骨。
躲过一支巡夜的神策卫,紧绷的心刚略微松散,身后传来碾断枯枝的声音,断断续续,深深浅浅,从文德殿一直跟她到嘉肃门,鱼郦由他跟着,走到幽僻处,四下无人,摸向腰间,甩出蛇骨软剑,转身直刺向那个人。
他不避不让,正对着剑尖。
作者有话说:
那个……我把琴酒改成棋酒了【捂脸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