鬓边待诏(49)
裴望初极轻地叹了口气,为她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,低声道:“我就在外面,殿下。”
他披衣往外走,路过崔缙时,听见他极其不屑的一声低哼。
谢及音踩着木屐披衣下床,背对着崔缙,慢条斯理地将扣子一个个系上。崔缙负手看着她,目光落在她垂若月下悬瀑的长发上,黑暗中也见浅光如流,其实分外美丽。
想起刚才她的发丝与裴望初缠在一起时那一幕,又觉得格外碍眼。
“驸马来找我,是有什么急事吗?”谢及音整理好仪容,走到宫灯前,拾起火折子点亮了宫灯。
“有事,不过算不上急事,”崔缙的目光追随着她,声音冷淡道,“反正无关我的死活,殿下不领情,我有何必急人所急。”
谢及音瞥了他一眼,“你有话就直说吧。”
“怎么,耽误你们寻欢作乐了?就一刻也歇不得?”
谢及音颇有些烦腻地蹙了蹙眉。
崔缙上前一步,“我冤枉殿下了吗?您刚在陛下面前撒下弥天大谎,转头就与他花天酒地,将陛下的警告作耳旁风……看来是这一耳光,没让您长足记性。”
谢及音下意识侧了侧头,将红肿的左半边脸隐在背光的地方。
“是张朝恩告诉你的?”谢及音问。
“除了他,宫里还有哪个可怜你?”崔缙道,“你在陛下面前说关于河东郡苛税的言论是在街上听到的,他特地来请求我,让我从刚抓的河东反贼那里逼一份口供出来,免得陛下问起时穿帮,再疑心你撒谎。”
谢及音道:“为了这件小事,竟也值得你特地跑一趟。”
“小事?因一句失言株连九族的事还少吗,”崔静冷笑一声,“在殿下眼里什么才是大事,是你那裴郎的欢心,还是——”
“崔青云,你适可而止,”谢及音蹙眉望着他,语气颇为不耐,“又连累不到你身上,哪天本宫遭了殃,不正好成全你与阿姒吗?”
崔缙一噎,心中更加气闷。
他好心好意来提点她,她竟如此不识好歹。
崔缙冷笑道:“我自然盼着能与你好聚好散,只怕到了那一天,你能成全我,却保不住裴七郎。你现在待他越亲近,他就会死得越快,到时候,血可不要溅到你自己身上。”
他冷眼在她小腹上扫了一圈,意味不明地笑了笑。
谢及音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,只觉一阵寒意自后脊升起。
她站在灯侧,神情戒备,昂然望着崔缙,“那就不劳你费心了。”
“还望殿下好自为之。”
崔缙亦觉得索然无味,将抄印的口供扔在八仙桌上,转身离开了内室。
房中只剩下谢及音一个人,她仿佛忘了裴望初还等在外面,并未传他进来,只长久地凝望着宫灯跳动的焰火。
过了一会儿,识玉急急忙忙跑进来,向谢及音请罪道:“奴婢刚刚去给您拿敷脸的膏药,没料到驸马会突然过来,是奴婢失职。”
“无妨。”谢及音轻轻摇头,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样子,“既拿来了,就帮本宫上药吧。”
识玉小声提醒她,“裴七郎还在外面。”
谢及音没了声响,直至灯昏香尽,她拾起剪刀将灯芯剪亮,香灰剔落,才淡声道:“让他回去,不必等了。”
一时起意后被打断,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,谢及音失去了重新面对他的勇气。
十一月初,洛阳城下了今年第一场雪。园林湖泊里的水尚未结冰,雪被薄薄一层覆在檐角与草木上,炊烟一起,分外得趣。
一向不爱与人往来的嘉宁公主突然广发帖子,请了许多人过府赏雪,有太原王家、弘农杨家,还有许多魏灵帝时煊赫一时、而今锋芒内敛的洛阳旧贵。
这邀请来得突兀,但没弄清楚缘由,不好贸然拂了一位嫡公主的面子。十一月初三那天,被邀请的士族大都前来嘉宁公主府赴宴。
宴设于轩庭,四周摆满了暖室里养开的梅花,绿萼、洒金扶疏相错,负载流觞的曲水池里引的是热气蒸蔚的温泉水。各人桌席上都摆了一个涮肉的铜锅。
单看这宴席陈设,倒让人觉得嘉宁公主是个会享受的雅人。
宾客寒暄入座后,铜磬击响三声,盛妆的谢及音自雾气蒸腾处袅袅而来。她今日未戴帷帽,云髻华簪,容色极美,恍惚若踏云而来的九天玄女。众人见之俱是一愣,而后纷纷起身行礼。
裴望初跟在她身后,一身白衣长袍,头束玉冠,远远瞧着,仿佛一对极为般配的璧人。
“诸位都平身吧,本宫不常与诸位往来,难得薄雪初霁,梅开正好,幸诸位赏光,来寒府一聚,愿今朝宾主尽欢,娱游极兴。”
谢及音轻敲金磬,侍女们传上菜与酒,席间云袖相接,中庭又起歌舞,气氛十分融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