鬓边待诏(48)
识玉担心她,又不敢劝,犹豫再三,去找了裴望初。
裴望初走进来,便看见小榻上隐约耸起一团。室内昏暗寂静,他拾起莲花宫灯旁的火折子,忽听榻上传来极低的恳求声。
“别点灯。”
他放下火折子,将谢及音盖住脸的毯子揭开,扶她坐起,在她脸上摸到了满手的泪痕。
裴望初用指腹轻轻为她拭掉眼泪,发觉她左脸又肿又烫,蓦然顿住了。
“是谢黼,还是杨氏?”
谢及音不说话,整个人都在发抖。
裴望初叹息了一声,用软毯将她裹住,搂在怀里问道:“殿下是觉得冷吗,还是心里害怕?”
他怀里有清冽干净的气息,谢及音的额头抵在他身上,眼泪很快湿透了他的衣襟。
她在害怕,既害怕父皇的凶狠,也害怕自己的懦弱。
“巽之,你再同我说句实话吧……”
她第一次喊他的表字,从前,她只在心里偷偷喊过。
裴望初极轻地“嗯”了一声,“殿下想问什么?”
谢及音问道:“你怕死吗?”
裴望初道:“不怕,但更想活着。”
“你愿意为了我赴死吗?”
裴望初笑了笑,“我这条命,本就是殿下救回来的,若为殿下赴死,正是宿命所归。”
谢及音心中动容,仰起脸来看着他。昏暗的光线中,她的轮廓显得温柔而模糊,只有一双蓄满了泪水的眼睛,亮如雨夜檐下灯,哀怜而柔情地与他对视。
她低声问他:“那你愿意为了我……活下去吗?”
闻言,裴望初眼神一颤,继而缓缓垂下。
他没说话,谢及音心里发慌,抓住了他的胳膊。
“你的命是我救的,你愿意为了我赴死,为何不能为了我活下去,难道活着比赴死还难吗?”
她语调近乎哀求,紧紧地抓着他不放,“为什么?”
裴望初想安抚她,却又不忍心在这种情境下对她撒谎。
“或许是因为,我也会有撑不下去、想要逃避的时候,会有生则两难、死则两全的时候。殿下,人可以自私地赴死,却不能自私地活着。”
“这是什么狗屁道理,本宫不许……”谢及音的声音在发颤,抓紧了裴望初,在他手臂上留下了几道红印,仿佛怕自己一松手,他就会消失。
“你知道本宫为了救你费了多大力气吗,既然你的命是本宫的,本宫不许你死,你要为了本宫活下去。”
裴望初缄默不言,抬手缓缓为她拭掉眼泪。
“……你答应我,巽之。”
第22章 赐姓
裴望初在家中行七, 有两个亲生哥哥和四个堂兄,可所有的孩子中,他最不讨父母的欢心。
这种冷待不是缺衣少食的虐待, 而是从眼神和举止中透出来的冷漠、厌烦。
从那眼神里,裴望初觉得,他们是恨他的。
恨他二十年前为什么要出生,二十年后为什么不随其赴死。
所有人都希望他死,谢黼要杀他以示威风, 裴家要杀他以全身后名。
可谢及音却说, 要他活下去。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,只是想让他活着。
天下的好郎君千千万万, 为了一张不经岁月的皮囊, 值得她伤心至此吗?
裴望初望着泪眼朦胧的谢及音,心中长长叹息,又缓缓揪起。
“我活着,会让殿下高兴一些吗?”
“我会……”谢及音点头, “会很开心。”
裴望初握住她的手, 同她保证道:“那我答应殿下,为您活着, 直到您厌烦我为止。”
“好, 好……”谢及音一连说了许多个好字,破涕为笑道, “这是你应过的话,你要记得。”
她倾身缠住裴望初,两人在朦胧的夜色里亲吻, 呼吸和眼泪交杂。
外衣褪去,发髻散开, 皆交杂铺陈着。
她同他讨了一条命,总要酬谢他点什么,可她何尝不是一无所有,只记得海棠园里,他说愿与她行云雨之欢。
十指交缠陷于软榻,裴望初的呼吸落在她颈间,停在耳侧。
“殿下,今日仓促,您多担待些。”
谢及音只觉耳畔一酥,低低嗯了一声。
衣衫半褪,情意绵绵之际,裴望初突然停下,扯过毯子将她盖住。谢及音心中疑惑,忽听有脚步声自屏风后转过来。
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,崔缙朦胧间看清了榻上交叠的身影,他心中猛得一刺,窜起一簇怒火。
他强忍着一剑杀了裴望初的冲动,冷冷地嗤笑了一声。
裴望初从容地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袍为谢及音披上,谢及音坐起来,兀自扶着额头冷静了一会儿。
“巽之,你先出去。”
落在谢及音肩上的手微微收紧。
谢及音没有看他,垂眼道:“出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