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人恩断后的第三年(9)
她睁开混沌的眼。
映入眼帘的是周誉那一张脸,火炉子不知什么时候也生到了这里来,他换了衣裳,只穿了件暗条纹的白罗道袍,外头的氅衣被滞留在了他原本的营帐里。
周誉冷眼瞧了一眼,她捏握住他的手。
“自己松。”
孟琼眼神混沌,识时务地松手,许是在梦里还没有缓过来,她望着他,眼神里满是悲悯。
“今日胡人会派人前来,孟琼,本王也不想你那么早死,自己滚去军营的伙房,陪宋月溪去。”
周誉清清冷冷地开口,毫无客气可言。
孟琼这才意识到,她睡了一夜过去,如今已经是青天白日。周誉束发的玉冠戴得刚刚好,衬得他本就白皙明洁的皮肤更增了几分玉色。这一身软底的白罗道袍,衬得他身上的书生气和清贵气更重几分。
玉簟秋临走之前对她的叮咛还依稀在耳。
什么胡人派来的人。
那分明是痴缠他的小公主铁达淙淙。
她刚刚睡醒。
脑袋里尚存着八分清明,二分混沌,可也就是这二分的混沌壮了她的胆,她原本的手是松开的,可立时又捏住了他的袖口。
“周誉,胡人同大燕交好三十年了,铁达淙淙在先帝在时便是被指给元祐的,你跟她走近,逼元祐太紧,只会适得其反。”
诚然,她说出了玉簟秋一直想说,却又不敢说的话。
兄夺弟妻。
臣夺君妻。
只为了让先帝在天之灵不痛快,让朝野上下不痛快,白白让史官戳他的脊梁骨,何必呢?
“你管我?”
“孟琼,你如今配么?”
周誉嗤笑一声,眼底的那份似笑非笑逐渐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寒。
过往岁月如朔风之中伤人的利刃,一刀一刀将人凌迟,可哪怕刮到骨头,也绝不会卷刃。从前在南陈郡的时候,她也许是配的,可如今,她没有立场,也没有任何的资格规劝面前的这个人。
孟琼知道是自己僭越了,但她仍不愿意松手。
“玉郡主希望我规劝你。”
“食人之禄,担人之忧,我不能白白地拿她的血灵芝。”
她殷切地看着周誉,一方面是玉簟秋给她的东西于她而言,确实值得珍重。另一方面,他若真娶了胡人公主,朝野上下还指不定怎么骂他。
当初先帝在他造反后呕血而死,百官对他就已经骂声一片,说他逼死亲父。更有甚者,大骂其是贱种,说他是福惠皇后与宫人苟合生出来的,要多难听有多难听。
元祐本就因为炼丹缠绵病榻,要真是再被他活活气死,那大燕届时便要翻天了。
第6章 恩怨
血灵芝。
是那个为了五万金去胡人军营盗的血灵芝。
孟琼不提,周誉险些都将它忘了。宋月溪还指着它吊命,陆九水可是出了大半的身家要她做这桩生意。
可若他不允,她凭什么觉得,她仅仅凭玉簟秋空口白牙的允诺,就能将东西带走?
“孟琼,这里是琅琊,不是南陈郡。你记住,你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,你走之前能从这里带走什么,都是捏在本王手里的。”
“至于其他人,无论是簟秋,还是你父亲,亦或是你大兄,他们说的,都做不得数。”
云母屏风处挂着一幅《美人熏笼图》,婀娜的縠衫女手摇团扇斜卧在一张八宝美人榻上,丹唇秀眉,姿态慵懒。
周誉说这话的时候不曾字斟句酌,甚至眉眼里慵倦的神色与画里的美人如出一辙,可这话就是掷地有声。
她可以违逆他。
但宋月溪的命就只有一条。
孟琼识时务地松开了手。
外头天已经大亮,但因为军帐用的布料严实,日光透不进来,里头全靠着两盏纱圆灯发着光,孟琼离周誉很近,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那极其浅淡的杜蘅的香气。
可相顾无言。
却又不知如何拿捏分寸。
一阵脚步声传来,王洛之立在外头,没有掀帘进来,而是道:“王爷,铁达公主已经到了,此刻正从校猎场过来,说是要寻您一同前去。”
他说着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,继续道:“铁达公主性子刁蛮,王爷,您看要不要……”
要不要快点让孟姑娘躲一躲。
孟琼会意,赶忙起身下榻,本想提着刀剑就走,可也就是这会子的功夫,一只纤纤玉手已然探进了营帐之中。
帘子被掀开,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如同满月般娇艳的面庞,十六七岁的年纪,上身穿了件绣着蛇图腾的收腰短衣,下身是藏青色的同样图腾纹样的宽松长裙。脖子上挂了个如意卷云纹金锁,衬得原本就明艳白皙的面庞更加肤白如雪了几分。
见了周誉,她便即刻迎上去,唤了一声,“魏王哥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