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人恩断后的第三年(18)
十一年后,他恨孟琼为什么宁肯维护她的父兄,也不愿意站在他的身边,纵然只是要她开个口也不能。所以在他最恨她的时候,他给了她一箭,那是他们的结束。
第10章 寒霜
割袍断义,恩断情绝。
这些年他们都一一经历了。
“孟琼,这些年,我无数次地想,你当年不如死在上阳关就好了。你死在上阳关,我还会觉得我当年不曾有眼如盲看错人,可你活着回来了,却一个字也不肯说,上阳关三万灾民和我母亲的命在你的眼里就这么不值钱么?”
周誉半倚着墙靠着,过往岁月,好的坏的,一一在眼前浮现,继而轻笑道:“还是孟琼,你觉得我母亲待你还不够好么?”
“福惠皇后待我,有如亲女。”
“是我不够好。”
孟琼捏着手里的伤药,眼眶发酸得厉害。她避开周誉的目光,嗓音和手都在轻颤。
周誉看着她发颤的手,原本的冷硬的心肠不知何故软了一下。那些伤人的话排揎的话就在喉头,可他却一时之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“回南陈郡,把你我的前十三年一把火烧了吧。”
“烧了之后,回琅琊,你我两清,从此我们再无干系。”
周誉挪开眼不再看她,所言也只有两清二字。
……
云山苍苍,江水泱泱。
从琅琊到南陈郡的路,周誉跟孟琼在船上漂了五日。船路颠簸,江水滚滚,上岸的前一夜孟琼抱着膝盖在甲板上吹风。
近乡情更怯。
老船夫看她怏怏不乐的样子,想到他前两日在船舱外听到的她同那位郎君的对话,只依稀记得那位郎君对她说巴望着她死在上阳关。
出于一个不曾见过打打杀杀生生死死的老人家偶发的善心,他咂了咂舌后,忍不住奉劝在寒风中发呆的孟琼:
“姑娘啊,看在你那一百两的份上,老夫可要提点你,里头的郎君虽长得俊些,但倘若真要杀你,绝不可姑息,一定得报官才行。”
孟琼本来在想,去了南陈郡,她是该跟周誉回旧邸,还是一人租一间客栈的房间合适,就听见老船夫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。
她先是怔住。
随后明白了,船家是听了她同周誉的对话。
怎么说呢。
周誉若真心想杀了她,她其实早就死了。两年前的箭锋刻意射偏一寸是存她一条命,如今带她离开琅琊给她伤药,他想她死亦是易如反掌,可是他没有,说明十三载的情分终究让他下不了手。
她一点也不怕死在他手里。
此间种种,孟琼不知该如何去与这船夫说道,于是只好笑笑:“他若真要杀我报官有用么?”
“如今这世道,怎么就能保证遇上的是个清官好官呢?”
自打元祐即位后,这世道糟透了。
仔细说起来,身为元祐的舅舅,如今这世道跟她父亲孟庸昶对元祐的疼爱脱离不了干系。
周誉是福惠皇后所生。
而元祐则是她那早死的小姑母所生,据说先帝跟福惠皇后虽是结发夫妻,但一直最爱的是贤娴皇贵妃。早年入宫她的小姑母既非正室,又非像贤娴贵妃那样得到疼爱的妾室,所以在嫁给先帝后没有几年就抑郁而终了。
只留下了一个元祐。
她父亲孟庸昶怜悯这个外甥,是以,多年护持着他。
一声舅父,叫了二十年。
孟庸昶也在那风雨如晦的朝堂保了他二十年。
于孟庸昶而言,他是一个好外甥,可于大燕百姓来说,他却不是一个好皇帝。
即位第一年,原本就不算好的世道就更差了。朝廷里党派之争本就严重,多少忠臣良将因为不愿意拉帮结派而被构陷,而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纵容多少忠贤死在诏狱。
地方上就更严重了,乡绅富商互相勾结,满脑子就两个念头,一是挖空了心思要老百姓交税,二是拼了命的屯田,逼得原本就贫苦的百姓无路可走。
所以说,报官?
衙役们哪里有时间去处理普普通通的纠纷,大部分情况是各打三十大板,然后急着去收税。
稻子税,丝绸税,人丁税。
反正只要是个人,是个在大燕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人,就得交税。普通百姓真想寻一条讨公道的路哪里那么容易?
老船夫怔了片刻,许是也觉得自己说的没那么在理,于是“诶”道:“你这姑娘年纪轻轻,是经历过什么事儿么?怎么这般不信官府呢?”
孟琼淡淡笑笑:“我是做生意的人。”
船夫问:“什么生意?”
孟琼道:“什么生意都接,这一年也碰过不少跟官府有关的生意。”
尤其是官逼民反的生意,比比皆是。
船夫摇着桨,听了这话叹口气,“这天底下昏官是多,可总归还是有一些好官的,拿南陈郡如今的太守举例,那倒是个实打实的好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