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身误(10)
心头如遇压舱石,重重落下将之压扁成泥,让人毫无反击之力救不出一分。白凝辉心痛得难以呼吸,如池中游鱼渴求流水微张着唇猛地仰头靠向亭柱,手中素弦应声而断,曲调顿时碎得不成模样。
“小姐!”
白芷、连乔同时惊呼,急忙自甬路快步跑过来。白凝辉脸色发白,似是痛到极致,眉心皱得不留一丝缝隙,眼下双泪横流。
连乔惊慌不已,慌忙抢过琵琶放到一旁。白芷坐在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,只觉手中颤抖个不停。她从未见过白凝辉如此,一时也六神无主,一面不断轻抚她的胸口外,一面柔声安慰,“小姐若有什么伤心事,不好和我们说,也别这么折磨自己。若有个好歹,让夫人在九泉之下怎么安心。”
白凝辉毫无反应,一味闭目泪涌。
连乔提防着人来,也跟着劝,“小姐,我们回房去吧。”
好半晌,白凝辉终于动了一动,挣脱白芷的手踉踉跄跄站起来,“我没事。”她屏退想要上前搀扶的两人,撑着红柱在原地停顿片刻,神容渐渐冷静。
本就是早已预料到的事情,何必多寻烦恼。
她从不曾后悔她的决定。哪怕重新再来,她也不会改变。
无论如何,梁沐都不会只属于她。而她,不会接受不仅仅属于她的梁沐。
莲池和木兰院只隔着一条小径。主仆同行几步就到后门,不想让小丫头瞧见,白凝辉一路低头步入房中。脸上泪痕还在,白芷忙倒水让她净面,重新梳妆。
铜镜对照,白凝辉不由自主抚上两腮。比之得意无忧的人,心中的痛苦烦忧早早爬上她的眉头,显得颇为愁闷,她比十年前失去了光彩和青春。而梁沐……白凝辉微微垂眼,不让自己情绪外露。梁沐其实也变了些。做了大将军,得志之人比以前更加容光焕发,气度不凡。若说以前是濯如春柳,如今便是直若绿杨。
在最开始的六年,白凝辉不知道梁沐的下落。直到四年前的那场动乱,梁沐突然声名鹊起。白凝辉最初还以为同名,后来听到人说来自绍县,方知不假。一年前白知行调任回京,她到云阳方知梁沐仍在边境,说不上是窃喜还是失望。
她设想了不知多少种重逢,甚至对镜练习。但昨日梁沐的漠视甚至微露的不耐让一切化为灰烬,她顿时溃不成军。
分明自作多情,何如温泉水乱涌。
他们早已不再像当年青春,尤其是她。那些往日的情分,也许只有她一人常常午夜梦回辗转反侧,到最后剩一声喟叹。
“等一等。”白凝辉叫停正在为她梳髻插簪的连乔,“换支簪子吧。”
连乔不解,“小姐不是最喜欢这支桂花簪子吗?”却还是听话地取了下来放到妆台,从匣子里取了另一支珍珠簪。
镀金的桂花簪,能与秋日遍地的金桂以假乱真。插在青丝乌发之中,恍若带香。梁沐曾说:“只怕这个簪子委屈了永昌伯府的二小姐。”
白凝辉当即让蕊云帮她插戴,临水自照。正值青春,身外之物都不及她本身光彩照人。可她回眸却笑,“可是我喜欢。”
“可是我喜欢。”
水边的灿灿星眸,如在昨日。
梁沐临窗而立,庭前一株怀抱粗的桂树挺立,枝叶翠浓。可梁沐却想象着花开时节这一树金星。碧云寺意外重逢,惊鸿一瞥外那支熟悉的桂花簪飞快自眼前掠过。
白凝辉为何还佩戴旧物?为何她会在云阳?为什么见到他一言不发,匆匆就走?难道如今的梁沐还不堪与她相配?
按在窗台的手蓦然收紧,眼底如千丈湖心,巍巍难以窥测。
阿凝……
忍不住低唤她的名,梁沐低首哂笑,呼了千万遍的名字常在心中激荡。偶尔也会问,白凝辉到底哪里好,值得他十年来无时无刻都在铭记。随口倒是能数落出她十条八条的不好,可那又如何。
这世上终归只有一个白凝辉。
青年进来时就见梁沐垂着头,手指在窗台一笔一划不知写的什么字。可听到人来动静,手掌快速从没有任何痕迹的窗台抹过,掩饰般地在长案前坐下。
然而下一刻梁沐就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,“孀居?”
听到青年回复,大出梁沐意料。
他离开绍县以后,最初还未与旧友断音信。知道白凝辉在两年后嫁到楚州,听说是位翩翩儿郎。他为此怄得慌,心里泛酸连吃了几天醉酒,掩耳盗铃般地不再与故旧来往。直到次年在野外偶然搭救建宁王,从此脚不沾地忙得不知年月,更分不开半分心思。
唯有夜深人静,想到白凝辉琵琶别抱就气得咬牙暗恨。哪怕后来也遇上有情人,可终究不似那年春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