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阵子(94)
晚词道了谢,交给吕无病拿着,乘轿离开。
她吃了两杯酒,坐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困意丛生,回到家中,见院子里拴着一匹白马,精神一振,欢喜道:“姐姐来了么?”
绛月也不知怎么对她说,只提醒道:“来了有一会儿了,在屋里呢。”
晚词拿着那只攒盒,走到十一娘房中,见她穿着一身玄青罗衣,戴着黑缎手套,坐在灯下看书,面具下的尖尖下颌尤其显得白,像雪捏就的。
她凑上前,过意不去道:“姐姐等很久了么?”
章衡抬眸看她脸庞泛红,透着股酒气,细闻还有脂粉气,微笑道:“也没多久,你和同年们玩得可高兴?”
晚词点头,说起宴席上的趣事,那份活泼的神情叫章衡恍惚,似乎她还是未经风霜的赵琴,连容貌都未改。他其实算不得好性儿,只是对她有太多回忆,太多遗憾,太多愧疚,这些情愫一层层蔓延上来,心早已软了。
晚词打开攒盒,道:“这是冷姑娘送我的点心,姐姐尝尝罢。”又叫绛月筛酒,要陪她再吃两杯。
章衡知道她量窄,恐她明日醒了头疼,道:“你身子弱,不能再饮了。”
晚词擎杯在手,笑道:“我今日高兴,姐姐莫要拦我,我与别人吃的酒都是没滋没味的,只有和姐姐吃的才是喜酒,只有姐姐知道我的欢喜。”
章衡听了这话,甚是受用,接过酒盏一饮而尽,看着她却又不满足。他想听她叫哥哥,她这么叫过刘密,还没叫过他呢。
晚词被他目光灼灼地看着,只当她这好姐姐也是高兴,两杯酒下肚,眼神迷离,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,道:“姐姐,你好白啊,我还没见过比你更白的人呢。”
章衡笑道:“真的么?”
晚词手托腮,仔细想了想,道:“好像有一个和你差不多的。”
章衡眼眸一凝,道:“是谁?”
晚词把玩着酒盏,摇头笑道:“记不清了。”
是记不清,还是不愿提,都无妨,桃红又是一年春,来日方长。都说天公不作美,他只信事在人为。
章衡转过脸去,慢慢地啜尽一杯酒,低声道:“晚词,我也很高兴。”
晚词握住他的手,歪着头靠在他肩上,道:“我知道。”
你不知道,有些事你永远也不要知道。章衡反握住她的手,道:“我在京城替你置了一座宅子,无病会带你过去。”
晚词道:“万一我落榜,姐姐这宅子岂不白买了?”
章衡道:“以妹妹的才学,要进一甲也不难,怎么会落榜?”
晚词笑道:“京城那地界,才学是次要的,最要紧的是家世。今年的一甲只怕早已定下了,那么多世家子弟,二甲还塞不下呢。”
章衡不作声,又吃了两杯,晚词不胜酒力,伏桌睡着了。章衡打横抱起她,往隔壁房间去。怀中人沉醉不知,他得以从容体会,原来看着竹竿似的身子是软绵绵的,轻得不可思议。
他想起过去给她起的绰号。
“豆芽菜。”
每次这么叫她,她都会生气,他至今不知道她喜欢自己什么,他那会儿对她一点都不好。
晚词头巾掉在地上,露出乌油油的发髻,章衡低头看着她,伸手解开了发髻。青丝如瀑泄下,女儿家的妩媚再也藏不住。
绛月跟在后面捡起头巾,进屋见他把人放在床上,没有走的意思,便出去了。
章衡移灯床前,她满脸酡红,长睫伶俜,宛如东风醉海棠,被灯光照得更加艳丽,正是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。
帐中酒香氤氲,混着她常用的熏香,变成一种异常旖旎的味道。他亦醺然,情不自禁俯下身,吸她呼出的气,吻她脸颊。唇上触感滚烫,细腻,薄透,他能感觉到那肌肤下流动的热血。回过神来,手已擒住她下颌,那娇艳红唇近在咫尺,他肖想多年。
一瞬间天人交战,胜负难分,他描摹着她精美的唇线,眼中暗流迭起,终究念念不舍地松开了手。
次日晚词醒来,见天光大亮,心知晚了,问绛月:“什么时辰了?”
绛月向铜盆里倒着热水,道:“巳时了。”
晚词道:“姐姐呢?”
绛月道:“五更便走了。”
不辞劳苦,匆忙赶来只为和她分享这一时的喜悦,就是至亲也未必能做到。晚词抱膝坐在床上,望着帐子上的花草,眼中一热,落下泪来。
“姑娘怎么哭了?”绛月急忙走过来,心想莫不是少爷昨晚占了便宜,她心里知道,见他走了故而难过?一时也不确定,含糊其辞地安慰道:“姑娘别难过,他也想多陪陪姑娘,实在是抽不开身。”
晚词哽咽道:“我知道,正是如此,我更过意不去。我并不是她亲妹子,何德何能承她这份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