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98)
“连老土司都被抓起来了,你说呢?”
女子还要挺身再议,被另一个年龄长些的拦住。
看两人眉眼官司,许青窈脑中像被豁然点亮,恐怕这两个女子就是因为此次民变而被伏剿的苗人。
心里却按下不表。
前面是一家珠宝行,楼宇高耸,富贵煊赫,许青窈前脚进去,几人后脚跟上。
一楼有成列的玛瑙玉石,琥珀玳瑁,晶莹煌耀,许青窈却径直朝二楼走去,指着博古架上的成套银饰,示意伙计取下来,只是这一取,却不是给自己,而是给身后的两名女子。
苗人钟爱银饰,她是知道的。
“听说二爷昨夜把你们两位打伤了,微薄之礼,不成敬意。”
两女对视一眼,似乎为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不知所措。
“其实也没怎么伤着,只是被推了一下。”年龄大的率先说道。
“不必了,夫人,昨夜你已经给我们送过药了。”小的说话也很客气。
“这只是第二件,收了,我还有第三件礼物要送给你们。”
两人一头雾水。
“第三件,你们一定想要,不,是需要。”她说。
-
离开蜀地前,薄青城带她去了一趟报恩寺,这座寺庙掩映在深山之中,占地却很庞大,红廊绿柱,翘角飞檐,气势恢弘,如同一座深山宫殿,里面尽是削发的女尼,传说许多都是前朝蜀人的后裔,唯有在此修行,性命方得以保全。
将蜀王相赠的其中一个苗女留到寺庙里,他们便要返程了。
薄青城却忽然拉着她去了大殿。
“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?”
“来寺庙,当然是拜佛。”
她不愿同他一起祷佛,自己站在外面。
他一个人进去,捻了三柱香,跪在蒲团上低声祝祷。
她斜倚门框,半只脚在殿外,百无聊赖地看上方漏下来的慵慵日光,忽然听见他话里“母子平安”几个字,心里一酸,差点掉下泪来。
扳着自己手指数数,像是要驱走某种陌生的情感——孩子的事,他还不知道呢。她以为过去的事,似乎永远也过不去,他以为弹指一挥的事,成了她的疤,将她和他隔开,分别隔在红尘内外。
太阳很冷。
远处人头攒动,香烛缭绕,万千菩萨低眉默诵。
罪孽深重,此世难消,竟连神佛也好像要累倒,眉目漫漶,彩塑销金。
路边有老媪卖竹露饮,她买来,照例在指尖捻丸成齑,震荡开来,等他出来的时候,喂给他,他露出受宠若惊神情,那一瞬间的欣喜不像作假。
她抬头,猛然看见大殿金刚。
心跳忽然滞了一下。
“累了?”看她神情有变,他低下头问她,削薄的嘴角还挂着几滴透明的水珠,应该是喝得很急。
她仰起素净的一张脸,用袖角在他唇边轻轻一拭,笑着说:
“没事。”
他以为她劳累,非要拉她去临街的茶楼上坐,有一个盲老叟路过,布幌子上写着摸骨算命。
薄青城看她直盯着那幌子,便派属下将此人请上来。
“算什么?”老人问,嗓音有点沙哑,像乌鸦。而乌鸦,素来是不吉之物。
一只手纤巧地摆上桌来。
老人探出嶙峋的鹤爪,捏了下那细瘦的腕子,“女郎要看何事?”
“要不您再斟酌斟酌?”薄青城笑着说,嗓音低醇浑厚,带着浅浅谑意。
老人楞了一下,随即便笑,“你们这些小夫妻,总喜欢拿老家伙开涮。”
听见对面沉默不言,似乎还有考验他的意思。
盲老人也并不恼,乐呵呵地说:“我是眼盲,心却不盲。”
“人有两只眼睛,手指却有十根,您的一双手,顶得上我们二十只眼睛。”
终于听见这手的主人发声,话说得讨巧,语气也很温柔,想必是个极有灵性的女子。
指骨纤长,肌骨盈润,臂骨精强,瘦而不柴。
老叟笑道:“游鱼戏水被网惊,踊身变化入龙门,三根杨柳垂金钱,万朵桃花显价能。”
听其意象繁复芜杂,许青窈便直问:“作何解释?”
“所谓一婚更比一婚高,有朝一日诰命加身,衣紫服朱亦非难事。”
夫贵妻荣并不在许青窈所求之内,因此便一笑而过。
老叟知道未说中她心事,又道:“夫人既是贵人,老夫无偿给您掣支签吧。”
那签牌掉出来,老人拿手摸上面的浮雕花纹,揣见有鹤影,开口便笑:
“乾三爻,渐三爻,一时遇合,鹤鸣九皋。恭喜夫人,上上签。”
“鹤”这个字让许青窈想起个人来,心事便浮出水面,只觉得有种“我见青山”之感,说不上喜和忧,倒有股捉不住的苍凉,仿佛还没得到,就已经在失去了——虽然是上上签,却是个她不敢接的上上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