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79)
她倒是真舍得。
为了摆脱他,竟然愿意费这样的心思,从前还真是小瞧她了。
“那女人住在哪里?”
“这就不得而知了。”
恒昌记的小学徒讷讷摇头,心里把他当成来抢大主顾的冤家,嘴上便把得极严。
小学徒见薄青城走了,赶快朝后堂跑去,“徐伯!”将方才的见闻说了。
徐伯听后,却不以为然,“放心吧,他纵使知道了那贵客的住处,也无济于事了。”
这人倒是个有几分本事的,这么快就给他猜出诈死的关窍。
只是……
徐伯一边拨算盘,一边摇头失笑,如今隔壁道观里的那位女冠恐怕已经上了船。
离开也好,他不想少爷陷入男欢女爱的漩涡,光是那不容于世的关系,就会毁了少爷的大好前程,要不是偶然看见少爷卧房里那堆美人图,他还真瞧不出来,如此克己守礼的少年,私底下竟然会存了那样的心思……
如今正值多事之秋,这恒昌记才开起来,帮主之位尚未落定,他们主仆外要应对强敌环伺,内还得处理漕帮诸事,他实在分身乏术。
环视窗明几净的阔堂,更要紧的就是这桩,少主目前还以为这爿钱庄的本金是自己的恩师所资……想起临行前祝夫子的话,老徐不禁凝眉,纸包不住火,如果真相大白于天下,不知又会引出怎样的一场风波。
漕帮、海禁、十七年前的那场谋反案……都还历历在目。
江边。
蒲草恣意生长,静立沼泽之中,像是无数条修长的鹤腿。
江风凛冽,将少年的黛色长袍吹得猎猎作响,如同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青鹤。
“非走不可吗?”
浩渺烟波落在少年眼里,好似一场经年的大雾。
看他眼角殷红,许青窈便笑,“这么大的人了,还哭鼻子吗?”
“我才没哭,只是风太大,迷了眼睛。”向来如珠似玉的清冽嗓音,忽然带了低沉的沙哑。
略微侧过身去,长腿踢那成丛的芦苇,“讨厌的玩意儿,赶明儿叫人把它们全拔了去。”
昨天还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人,今天站在这里发孩子脾气,许青窈心中好笑,大半身子掩在芦苇丛里,脸上平静如水,定定看他。
“我要走了。”她说。
他站着不动,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,一径仰起修长的脖颈,眺望远处的天,那里有他的海东青,在水天交界处翱翔,展现令人嫉妒的自由。
于是她转身。
少年立即收回视线,濡湿的眼睛追随着她随风起舞的宽广道袍。
眼看她踏上舢板。
“如果我不让你走呢?”
鼓起勇气这样喊道。
体内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破壳而出,就像他曾于三年前的月夜偷走她的猫,现在,他想偷走的是另一样东西。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她忽然回头,眼神里像点了两簇火苗,顷刻间就要将他从内而外焚透。
他泄下气来,后悔方才的失态,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在方才差点毁于一旦。
立即熄灭心中那股无名欲|火,他太知道,悖了她的意,会引来怎样的后果,就像那个人,如果他不曾踏错那一步,或许事情会有不一样的结果。
“对了,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。”
希望这个好消息能让她停留片刻。
她果然驻足,挑眉示意他说。
“我派人去长盛坊,将今早的彩筒抢走了。”
在那之前,他先收买了那住在阁楼之上,负责开阖彩筒插花披花的“老师父”,将今日开筒的彩头定好,又放出消息,引得平民百姓跃跃欲试,都去押彩,忽而在开彩前,派出几位江湖高手,当众抢走彩筒,引得众人皆以为长盛坊为免于赔付,自己搭台子唱了这样一出大戏,瞬间名声扫地,口碑一落千丈,若要东山再起,只怕难于登天。
说这话的时候,眉眼熠熠,像是翘起胡须的猫,等待主人的夸奖。
她愣了一下,继而大笑起来,那声音像是某种青青绿绿的小果子,被风刮起来散落在各处,其中的一些,落在他身上,好像要发芽似的,丝丝缕缕地痒。
“下次不许这样。”许青窈笑够了,又口吻严肃地这样说,像是书院里训人的老夫子。
少年脸上的神采暗下去,眸子里水光点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