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70)
她安心地坐了回去。
此人说得对,关心则乱,方才她差点失了分寸。
明明她早已给小狸脱了奴籍, 为何她还能被卖入花柳之地?
又恰好出现在这淮安城的闹市大街之上。
恰恰出现在她眼前。
还以这样惨烈的一面。
不用再想下去,她已然知道是谁。
真是好算计, 竟然打量着利用她的怜悯之心,来达到目的, 只要给小狸赎身, 她便立时三刻自泄行踪, 叫他知道, 她还在驻留在这淮安城里, 到时必定又是一番天昏地暗的围追搜捕。
许青窈看着车窗外围观热闹的人群, 和人群中间仓惶失措的少女,心中一阵刺痛,满地的月光如水, 仿佛顷刻就要将她溺毙。
虽然她确实背叛过她, 她也曾打定主意“一次不忠,百次不用”, 可是看到这样的场面, 还是忍不住软了心肠。
她有如此遭遇,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。
难道她竟然连自己的身边人都护不住吗?
揭帘上来, 一股清苦的杜若气息涌入车厢。
那是常年服药的人特有的气韵。
她急不可耐凑上去,“怎么样?”
少年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,“我已给了鸨母一笔钱财,可暂且护那姑娘周全,只是若要赎身,还得从长计议。”
许青窈沉默。
见她神情悲恸,薄今墨发觉有异,微一停顿,下了判断,“你认识她。”
“她是我的贴身丫鬟。”闭上眼。
薄今墨不说话,似乎在思忖什么样的话能安慰到她。
“今墨,”昏暗的车厢内,她忽然开口。
少年单薄的肩膀陡然一耸,睫翅震颤。
她果然是记得他的。
“你到底是大房的人,她也是大房的婢子,帮帮她行吗?”声音已经有些哽咽。
喉头滚动,原来她只记得他是她的嗣子。
向后靠了一靠,寻了个舒服的姿势。
“帮帮她?”唇角挂了笑,有点森然的冷意,因为被面巾遮住,眉眼依旧温柔。
“她是谁,我并不认得。”
她不明白,为何方才还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的端方君子,会突然如此冷漠?
仅仅是因为她说他是大房的人吗?
“难道连母亲的忙也不帮吗?”只好抬出长辈的架子来辖制他。
尽管他们只做过一天的母子。
“我今年十六,你多大?”脸色和声音一样冷,仿佛有月光在两者之间流转。
“虽然比你大四岁,辈分上却是你的母亲无疑。”
“嗣母而已。”语气嗤然不屑。
“嗣母也是母亲,”看少年的脸色愈发阴沉,她的声音逐渐变低,仿佛自己也没了底气,“那是上过族谱和玉牒的。”
他不说话了,像是认输。
恰逢马车骤然勒停,许青窈一仰,后脑正要撞上车壁。
“母亲。”忽然这样叫了一声。
少年俯身长臂一探,为她作了肉盾。
看着骤然逼近的俊俏眉睫,许青窈陡然起了激灵,幸好隔着一面方巾。
她避嫌地侧开身躯。
他却比她更迅疾,转瞬就将手抽离,不忘把她的肩膀扶正,轻轻道一声“小心”。
端的是君子之仪,半点挑不出差错来。
仿佛他真的全然无辜。
做完这一切,复又倒回在原来的位子上,闭上眼假寐。
即使隔着面巾,也知道他嘴角轻轻翘起,有猫的惬意。
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才知道,原来这一停,是因为已经到了城门,正遇到官兵排查。
那守城的士兵走到窗前,伸手讨要通关文牒。
薄青城的那份,赶车的老徐早已帮他给了。
因此他便抱着手,百无聊赖地看着许青窈从袖里掏出僧道的度牒。
似乎在期待。
那士兵露出诧异的神情,抬头打量她,眼里有惊艳一闪而过,继而一脸惋惜。
“这么晚了还出城去……”
语气颇为不善,不知道是随口发牢骚,还是不怀好意地讥嘲?
只因当世颇有一些道观祠庵,被那些寻花问柳之徒,霸占作了皮肉生意,恐怕这守城的戍卫也将她当作此道中人了。
许青窈心里不忿,却不敢言语,就怕徒添波澜,被困在这淮安城内。
薄今墨却忽地睁开眼,倾身向前,将许青窈挡在身后,遮得严严实实,脸上似笑非笑道:“这位女冠才给死人念经回来,大哥家中若也有法事要做,日后定要早言,或可得个方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