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68)
薛汍冷冷说完,端着药臼离开。
许青窈愣了一下,转头去看白术,白术脸色有些尴尬,摸了摸鼻子。
又指向窗口那边的青花碗。
看他行动自如,许青窈有种错觉,这个盲人的感官似乎远比她这个正常人更精准。
“这是一位公子让我煎给你的。”
怕她不信,又补充说:“药方很好,比师父的方子都好。”
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盒,“还有这个,他让我转交给你。”
闻了一闻,是传说中的安宫牛黄丸,此药能夺人于弥留之际,对气血亏耗的人更是有益,她曾见赵岐黄配过,不过好像失败了。
这人怎么会有这个?
难道是赵郎中回来了?
“那人叫什么?”
“只说他姓许。”
姓许?
怎么会姓许?
许青窈打开鎏金锁扣一看,是一盒玲珑的药丸,苦味并不重,外面仿佛还裹了蜂蜜,是怕她苦吗?
又问:“昨天的事呢?”
落胎药也是他帮忙?
——她可不喜欢被过度算计的感觉。
白术低了头,有些羞怯,又有点负疚,声音被压得极低,“那个不是,那是我自己的主意。”
头顶有怪鸟盘旋。
许青窈抬头朝上一望,墙头什么也没有,只有几竿春日里拔节生长的翠竹。
她没看见他,却知道,他一定就在墙后。
坐在檐下的椅子上,盯了良久,不见人出来,许青窈摇头失笑。
她的记性可好得很呢,那个身形如鹤的消瘦少年,几天前就在那座楼阁之上,与他轻吟浅唱的同伴,对酒当歌。
当然,最关键的是那只猫尾——
毛茸茸的雪白猫尾,从青墙的凹处垂下来,在春风中轻轻摇晃,像是不怀好意的挑逗,招来落红,柳絮,还有凤尾蝶。
她盯着它,它便停下来。
摇身一变,作小伏低,化作一条苍白瘦弱的臂管,垂手采摘不为人知的心事。
绿眼睛的猫,有着灰眼睛的主人。
灰眼睛的主人,昨天那样大胆,今天却像个羞怯的孩子。
他应该已经葬身在鱼腹中,却又出现在这里。
竟然是诈死。
他到底想干什么?
如果是复仇——他可以是她的同谋吗?
他说他姓“许”。
——姓“许”,而不是“薄”。
这是示好的信号?
或许,她可以尝试着信任他。
最后朝墙上一望,还是了无人迹。
好,既然他要藏,便让他藏吧。
她起身回房,房门将将关上,墙头袅袅的几竿翠竹后便露出一领青袍。
连夜制好的药,希望她不会嫌弃。
站在高阁之上,不远处一匹快马领着几辆马车粼粼滚来。
不好——
-
“快!你得离开。”
薛汍忽然跑进来。
“怎么了?”不是说好给她三天时间。
“薄青城送了几个伤兵过来!”
已经快到门口了。
“此地不宜久留,拿上度牒,快出城。”
许青窈立即赶往后院角门,跳上马车。
老车夫挥鞭才走不远,后面就有马蹄飒踏而来,拦在路中间,低沉醇厚的嗓音,喊了一句:“车内何人!”
良久没有回应。
“雪松,我方才看见一个小贼跳上了马车,你回去看看,院内是否有失窃,准备报官。”雪松是薛汍的字。
薛汍微微一愣,朝回走去,心内叹一声气,只道是命不由人。
见里面的人不回应。
薄青城翻身下马,远远站着,欲拿马鞭的鞘柄挑开帘子。
“大爷,这里面的人有麻风病——”年迈的车夫嗫嚅道。
摆手,“无妨。”
麻风病什么样,他还没见过,倒要长长见识。
“薄二爷——”
车里钻出来一个青袍玉带娇逸无双的少年,朝薄青城拱手作揖。
看着蒙有面巾的男子,薄青城神情略怔。
转瞬便又恍然,扯出一道突兀的笑,“济愚怎么会在这里?”
掀开面巾。
那张昨日还玉白无瑕的脸浮肿得不像样,脸上尽是淡红斑块,一直蔓延到颈下。
薄青城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,试图拉开些距离。
“昨日去了城南一趟,回来就成了这样,只怕要去城外将养一段时间。”
城南有一片荒庙,据说是前朝重佛的末代帝王留下的,后来本朝开国皇帝崇奉道教元始天尊,极力打压佛门,地方官谗上献媚,捕获一堆僧侣,又将那处拆得七零八乱,自此成为乞丐流民癫人的集散地,常有瘟病蔓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