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4)
这一番折腾过后,老人瞬间苍老了十年有余。
连声音也变得干涩枯哑,“兹事体大,事涉死者颜面,我们几位看过,便算代过各位了。”
族长如此发话,其余人等自然不敢置喙,一时悄然。
许青窈趁机问道:“老太公,如此孙媳的话可算得真了吧?”
只见老太爷咬紧牙口,一字一顿,从牙缝里凿出四个字——“确切无疑!”
“老太公,那纸上到底写的什么?”族长的侄子涎着脸凑上去问。
“孽障!”话音未落,一记耳光便狠狠飞过去。
众人瞠目结舌之际,小丫鬟则满脸崇拜地看向许青窈——
少奶奶果真是算无遗策。
要知道,那纸上写的,全是薄氏族中各房难以启齿的阴私密闻,违背家法的还是小事,更有甚者,是要丢脑袋的。
难道这就是少奶奶所说的“投鼠忌器”?在她看来,这倒更像“打蛇打七寸”——蛇的要害被踩在脚下,如此一来,谁敢闹大?
眼看闹剧就要告终,老族长蓦地回头,森森然朝烛光下的许青窈看了一眼,笑眯眯地道:“好孙媳妇,差点被你骗过去了。”
许青窈不禁蹙眉。
“我知道你的,你一向是个好孩子,怎么会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?死乃大事,贪生亦是人之长情,你害怕,长辈们都能体会,但扯谎,可不是好主意。”
老族长隐秘地笑起来。
随即振臂一挥,动作极为有力,竟不似耄耋之人,“叫郎中来!”
门口小厮当即动身。
不知谁提了一句,赵郎中就在府上小住,听说是昨夜给二房的姨娘看诊,不如叫来,毕竟家丑不可外扬,不兴师动众,起码可以保全薄氏一族的颜面。
许青窈听到“赵郎中”几个字,心里重新安定下来,她昨夜设计请赵郎中前来,正是为了未雨绸缪,如今也只待这临门一脚了。
只是令许青窈没想到的是,老族长并不理会此提议,而是斩钉截铁道:“不必,叫薛神医过来。”语气不容置喙。
许青窈心里一沉。
难不成被看穿了?
据她所知,老族长身边惯用的有“神医”之称的薛郎中,很早之前就回乡祭祖了,怎么可能此刻再出现在这里?
许青窈当然不知道,薛神医正是在昨夜凌晨入的淮安城。
只是谁也没想到,打点好的薛神医,半路上出了岔子。
第4章
雨声潺潺,总不见人来,等得心焦。
眼看老族长脸色越来越青,有人闹着要另请大夫,正七嘴八舌地争辩着,门外终于有了响动。
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。
传说中的薛神医没到,等来的却是他的儿子——一位背着药箱的少年郎中。
老族长似乎有些意外,但还是起身相迎,和颜悦色地道:
“劳驾小薛神医给我这孙媳妇诊脉。”
人群的焦点循声转移到许青窈身上。
只见她虚弱地落在圈椅内,像只断了线的风筝。
见郎中过来,便伸出掌心,细瘦的腕子上青蓝色脉管静静蜿蜒。
原来一切都在别人的算计中。
她被呛得鼻酸。
她以为老族长是最在乎家族荣耀的,看来是错了,在阖族荣耀和清洗一个“水性杨花”的女子带来的辱没中,老族长选择第三条路——斩草除根。
只要证明她品性不佳,作风淫佚,无论她说什么,想来,也不会有人再听,就算告到衙门里去又怎样,国有国法,家有家规,衙门,也不过是一个更大更深的祠堂罢了。
许青窈绝望地闭上眼睛。
已至寅时,檐下有乳燕在呼唤离巢的大鸟,她想:今年的春已经这样深了吗?
雨势那样大,春燕能觅得食吗?雏鸟在挨饿吗?
记得她的楠木楼中,也有这样一户善邻,小燕羽翼渐丰,离巢去往青天,三年来了又去,最后留下的就只有她一人,时间过得可真快啊。
这三年,本就是侥幸,现在还回去,也好。
反正在这朱门绣户里,她早是行尸走肉了。
窗外大雨倾盆,如银河倒泻,仿佛顷刻便要埋葬一切。
“少奶奶怀胎已一月有余。”
雨势太大,小郎中的声音湮灭在其中,听不大清楚。
“什么?”老族长脱口而出,眉头一跳,印堂的悬针纹跟着晃了两下。
“你说什么?”许青窈也面有惊色,情不自禁地追问道。
“少奶奶有孕在身无疑。”小郎中信誓旦旦。
多亏老爹半路被叫走,他才能捞到这次露脸的机会,只是他实在不明白 ,为何老爹走前,摆出那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县官老爷病发得急,衙门里的差人霸道,就连一旁那个薄府的带路小厮,都被一并带走了,因此,他们爷俩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,他就被扔下了马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