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279)
方才骑马上山, 夹道两侧树叶繁盛枝柯横欹, 此时被薄殷义打量,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早被树枝刮得褴褛, 就连脖颈和执缰的手腕都是一片灼痛。
自从接到消息,他连日不曾入眠,中间辗转数次,船马倒换,昼夜不停终于赶至蓝函关。
七日前,薄青城带领沙船帮一众人马上岸,伪装成贩粮的客商,将船上的这批白粮,全运到南岭,预备挪作叛军粮草,行到蓝函关,被事先设伏的兵马截住,大部队流散,薄青城带领的一支小队被堵在了山谷里。
连续围堵七日,却不见对方服软,薄殷义早料到恶战在即,预备拿许青窈和商媚来作人质,要挟对方缴械,趁机下手报仇。
没想到,早不到晚不到,偏偏这会儿,薄今墨到了。
薄今墨自然不知道,薄殷义那时并没有上船,而是悄悄留在了淮安,一直在伺机报仇,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妻子沈韵秋,然而被他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自焚了,但是火烧现场,叫他逮到大房的女人许青窈,也算意外之喜,这女人和薄青城有一腿,薄今墨待她竟然也非同一般,他正愁没办法夺回家产,遇到天降良机,自然要好好把握。
但是此时此刻,他却有些惶恐了,要是叫眼前这人知道他绑架了姓许的女人来,估计他惨了。
咽了咽唾沫,薄殷义问道:“怎么办,贼人还在死命顽抗……”
薄今墨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个墨色玉佩,用那边角轻叩桌面,“对面的人马……”
薄殷义忙接道:“大部分已经流散,只剩一群残兵败将还在死守,看样子是决心要耗到底。”
薄今墨蹙眉,似乎也觉得有些棘手。
思忖片刻,转向一旁的徐伯,“徐伯,这里就交给你了。”余光瞥过薄殷义,朝门外喊道:“备马!”
徐伯飞快地看了一眼薄殷义,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,又问:“少主这是要亲自去劝降?”
薄今墨颔首。
“你何必冒这个险呢?”徐伯眉头皱出深坑。
“‘不去庆父,鲁难未已’,薄青城还不能死,他背后真正的祸源,还在逍遥法外。”顿了片刻,语气轻柔了些,像是在安抚徐伯,“另外,我也正好有一些私事要做个了断。”
薄今墨将漕帮佩印递给徐伯,“假如两个时辰之内我没有回来,不必再等,凭此信物,号令漕帮弟子,入山强攻,务必将叛军全歼。”
知道阻止不了眼前的少年,便也只能由着他去了,徐伯背过身去,悄悄抹了把眼睛,一只手握紧薄今墨留下的玉佩,另一只手不知是在擦汗,还是揾泪。
此时,蓝函关西面的山谷里,几堆篝火散发着幽幽红光,四周的伤兵或坐或卧,夜晚的枭鸟远近枯啼,发出惊悚的回声。
前方有个黑影在向这边奔来。
众人警惕,全都爬起身暗中列阵,薄青城一马当先,手持长刀挡在最前面,似乎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。
那人行到眼前,一个飞扑跪在薄青城脚下,双手高举,“回帮主,旺儿主事被扣下了,小人死里逃生,只把这摔碎的玉佩传了回来。”
薄青城接过墨玉,小兵仰起脸哭泣,“南岭漕帮的头儿说,这信物是假的。”
看着手心里那摊模糊的碎玉,想起得来的薄青城脸色阴冷,“我们上当了!”
这时,手下来报,前面七八匹马正往这边奔来。远远望去,马背上的人都高举火把,将山谷两侧张牙舞爪的枝条照得如同鬼影。
话音刚毕,天上响起一声嘹亮的唳啸。
此时此刻,星空高悬,银河璀璨,寒风在山谷间肆虐。
薄青城仰头,大笑道:“果然是他!”随即扬起手中长刀,号令中军,“准备迎战!”
随着火光渐近,来者下马,乃是萧萧肃肃一个少年,正是薄今墨。
一众士兵立刻上前将薄今墨一行人团团围住。
薄青城站在月色下,幽黑的瞳孔里映出熊熊火光,“你是来送死的?”
薄今墨被人反绑双手,依然不卑不亢,他此番深入前线,早将生死置之度外,只定声道:“大势已去,我来给你指一条明路,只要你肯说出这次漕船失事的真相和幕后之人,我就保你一命,你要知道,就因为你伪造海难,沉船隳物,漕粮海运的事情就要泡汤,漕税改制百年无望,劳民伤财,国运受损,你薄青城难道愿意做子孙后代的罪人,遗臭万年?”
“说得冠冕堂皇,你的明路就是劝我作降兵?”薄青城冷笑,“别做梦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