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271)
被众杯盏簇拥,薄今墨骑虎难下,幸亏他早有准备,从容抬手,身后的小侍宦赶紧上前,为他脱掉斗篷,摘下那半脸面具,微微一笑,在一片怔忡眼神之中,将众人孝敬的茶一饮而尽。
薄青城盯着那张陌生的脸,眼神一寸一寸刮过,确定看不出半点那人的模样,才放下心来,冷冷说了句,“公公果真潘安之貌。”
这时,门口忽然进来个女人,一袭青袍,长发随意披散着,映着满园灯火,如同落难的玉人。
薄今墨随之转身,四目相对,许青窈愣了半晌,行了一个古怪的礼,说:“大人恕罪,我来迟了。”
第120章
古老的戏台子上面, 丝弦已经细细地荡起来,几个粉衣绿裤的小僮弓着腰从廊上跑过, 快得像一阵风。
彩色的风。
这个戏班子是打苏州来的, 近来很出名,因此也变得难请,再加上班主听说是给太监唱戏, 就不肯,还闹了好一阵子,后来当地的衙门怕惹了东厂, 自作主张给班子里几个小的动了刑,老班主才松了口, 不过,也只肯唱这一场。
老班主径直走到高地上辟出的亭子上面, 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幔, 那紫檀夹头榫大平案前坐着三个人, 最左边的作宦官装扮, 五官阴柔美丽, 只是脸上生着大片红疹, 有碍观瞻,右边是一个玄色云袍的男子,眉眼英气, 却阴沉冷漠。
中间是个女人, 如同冰山,隐隐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。
三人同席而坐, 姿势却都很矜谨, 亭间气氛疏离,似乎与帷帐外的煌煌灯火隔着天堑。
歌声像是从遥远的高塔飘来, 空灵缥缈,弥散在苍茫夜色里。
班主上前,请几人点戏。
左右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侧向中间的女人。
老班主察觉到其中微妙,循着视线将戏文单子递出,许青窈看也不看,只问:“会唱《宝剑记》吗?”
老班主顿了一下,一板一眼地回答:“会。”
“点一出《夜奔》。”
空气陡然寂静几分。
老班主特意暗中观察了下座上两个男人的表情,因为这出《宝剑记》,批的是朝廷党派权奸,怕被阉宦听见,以为影射,他们特地从演出曲目中,去掉了这出戏,没想到,怕什么来什么,偏偏就点到这出。
说来也怪,明明该惊恐畏惧,此刻他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。
他一个唱戏的,头一回作了看客。
离开的时候,老翁回头看了一眼,见中间那三千青丝披挂如瀑,蛇一样搭在玫瑰椅的雕花靠背上,闪着幽寒的光,心里一紧:这个女人,恐怕是故意的。
须臾,台上的三弦拉起来了,一声苏笛响彻沉沉夜色。
“唱尽更筹,听残银漏,逃秦寇,好教我有国难投,那答儿相求救?”
唱腔浓厚,曲调高亢,顿挫之间,隐隐有泣血之势。
天边星子渐次亮起。
“烧王船了!”
外面一声大喊。
原来今日祭祀海神,为禳灾祈安,按例得在夜里焚烧一艘航船,这船就被叫作“王船”。
今日的“王船”,是一艘旧年的杉木福船。
福船高大如楼,底尖面阔,体式巍然,船身通体漆朱,上绘有五彩祥云与栩栩腾龙,甲板上金箔堆成小山,船头船尾分别悬挂两盏巨形纸灯笼。
“点火!”
一片诵经声中,大火冲天,直将半边深蓝夜空烧成暗红,血色一片,穿着红黄黑蓝各色服饰的巫祝,带领千姿百态色彩奇异的海族,排成长龙,在月下的火堆前舞蹈,口里念念有声,预备远航的水手,在火焰的外围跪伏,虔诚起拜,周而复始。
黑烟滚滚,满世界金沙金粉。
台上的武生左云手跨右腿半弧形到上场门,比一个英雄指,左手中寒剑锋芒凛然,唱道:“实指望封侯也那万里班超,生逼作叛国红巾,作了背主黄巢。恰便似脱扣苍鹰,离笼狡兔,摘网腾蛟。救国难谁诛正卯,掌刑法难得皋陶。似这鬓发焦灼,行李萧条。此一去博得个斗转天回。管叫你海沸山摇。”
许青窈忽然大笑起来。
风把层层纱幔吹动,像是揭开了数不清的人面画皮。
左右两个男人一时都愣住了,背影笔直到僵硬,各自或黑或红的衣袍,在远处火光的照耀下,竟也如同正在焚烧,将要露出里面透明的骨头来!
最中间的许青窈,软缎青衣背后,越来越红,直到湿成一片……
“顾不得风吹雨打度良宵!
一宵儿奔走荒郊,性命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