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245)
金乌西沉,庭院里的树木逐渐被阴影笼罩。
在耐心即将耗尽的最后一刻,她听见外面响起齐整的叩拜声,“向主父问安。”
不待她出去,□□里率先走来人,又是上次的嬷嬷,她被强牵着领进了内室,熟悉的香味,尚未来得及分辨出里面的内容,已经有七分昏沉,眼前一黑,倒是没有突如其来的疼痛——她倒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。
……然后就是做梦,梦里乱七八糟,许多人来来去去,简直叫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,她甚至梦见了已经迁往西北的大伯一家,有那么一刻好像突然回到了幼年,带着堂妹满山满河的乱跑,有时又在古庵里听比丘尼讲经,有时是在道观,那里面的女冠还赠与她一件道袍,她满心欢喜地穿上,立即有人夸她,说好看,她听见那声音低沉暧昧,知道是个男人,而且不怀好意,便欲脱下来,从此不再穿道袍,然而须臾,那道袍成了大红色的裙裳,她怎么也脱不下来了。
不知怎么,忽然又梦见薄今墨,床上的少年,穿的也是红衣,于是很奇怪的,她好像突然就没有那么介意自己的红裳了,可是等她摸上去,才发现那衣服上全是血,少年好像没了声息,像是个悬丝牵着的娇美傀儡——她大叫一声,醒来了。
再睁眼,已经是天光大亮。
这里不是薄府,而是在总督府,坐在雕琢华丽的千工拔步床上,她确定自己是作了噩梦。
用袖子拭去额头的冷汗。
视线余光所涉,她的枕畔叠放着一袭紫色的华裳,来时的红衣还完好无损地包裹在身上。
“今天还要换衣服吗?”许青窈定声问道。其实她心里已经知道答案,正如同夜里的那个梦所示,女人的衣裳,常常是男人逞弄权力的阵地,而这座官邸里的男人——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男人,显然是弄权的好手。
隔着淡红色银纱软帐,门口的几个衣着华丽的仆婢,正排成一列,手里捧着各色金银用具,等着伺候她洗漱。
“是的,烦请姑娘把枕边的那身换上。”一个尖细的腔调响起,许青窈透过床帐往外看去,那人身形高大,衣饰华美,姿态却是低眉顺眼,许青窈心里一动,知道这也是个宦官,而且看服饰品级不低。
“大约又是见不着人了。”她心底暗自感叹。
许青窈换好衣服,轿子被抬走,纱帐背后陡然泻出琴鸣。
那琴声铿然,宛如玉碎,低沉时有如松风阵阵,俄而激越,似大雁空啼,孤鹤清唳,窗外霎时梧桐叶落,秋色满城。
随着一只老猫从纱帐后滚出来,里面的人剔着嗓子道:
“主父,您该摘掉斗篷了。”
第108章
许青窈的轿子抬回来的时候, 正好薄青城被个宦官打扮的人叫走了,她便径直来到了云深堂——这里是薄今墨的住处。
见徐伯正在门口送客, 许青窈转入墙后躲避。
朝不远处望去, 那是一位年轻男子,头戴金冠,穿青绿色绡纱直裰, 站在梧桐树下,正和徐伯说些什么,面色凝重, 眉间愁痕深深。
“济愚到现在还不好吗?一天吃几顿药,什么人在给看, 要不要我托我爹从京城里给找位御医来?”
徐伯听见贺昳说要找他爹帮忙,眼中晦暗一闪而过, 同时恭敬地拜下腰去, 肃声道:“感谢贺小公子美意, 然而劳驾令尊就不必了, 现在给少主看诊的郎中是大少奶奶找来的, 也很好, 少主当时危在旦夕,起码现在性命无忧,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, 还得看少主自己的造化。”
贺昳哂笑一声, “看造化?造化只会弄人罢了。”
徐伯垂着头,站在阴影之中辨不清神色。
“谁成想, 到头来第一个捅破篓子的, 竟然是薄家的疯老太太,”贺昳说着手在身侧紧握成拳, 不禁大怒道:“可惜,那个疯妇竟然跑了,叫济愚白白受了这无妄之灾!”
听到“无妄之灾”四个字,徐伯叹了口气,大有“现在说这些也是无济于事,如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,也只盼着老天有眼,让少主能早日醒来。”
贺昳又朝里屋看了一眼,脸上浮现出一股痛心疾首的表情,道:“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,您老人家尽管向我开口,近日县衙公务繁忙,好不容易腾出空来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“慢走。”
许青窈见两人身影远去,猜测绿衣男子便是薄今墨那个书院里的师兄,现在是山阳县令,听说是京城来的,国公老爷最宠爱的小儿子,既然如此,为什么徐伯不肯叫他帮忙,京中地广物博能人辈出,到底法子多些,徐伯一向对自家主人忠心耿耿,人也不是个古板迂腐的,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倒表现得如此谨慎疏离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