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235)
“上一任漕运总督,听说就死在这座府里。”
众人对此事皆有所耳闻,听了这话,当即感到脚下一阵凉意攀升。
坐在角落里的薄青城一直在沉默,见这些人偏题太远,此时便开口,“听说这次来的公公,是当今九千岁的干儿子。”
那位仓场侍郎冷笑道:“说是干儿子,可太监这玩意儿谁不知道,身前没东西,自然也就没有身后事,所谓缺什么补什么,没儿子就认儿子,宫里但凡一个有点头脸的太监,膝下就不知道排着多少子子孙孙。”
众人不约而同露出隐秘的笑意。
这些人是正经的科举出身,祖上多是清流世家,最不济也是寒门子弟,自然看不上那些阉党。
薄青城冷眼瞧着,唇边噙一抹淡笑。
一个上了年纪的知县在后面嗫嚅,“漕粮海运是大事,总不至于派一个没有根底的过来。”
“不是没有根底,是我们不知人家的根底。”
“人还没到吗?”
“据沿途驿所通报,说是下大雨阻住了,还得再等几天,最慢也在七天之内。”
“这回竟然走的是陆路。”
“这还不好理解吗?人家是怕重蹈前任覆辙,阴沟里翻船。”
“看来这回漕粮改制是板上钉钉了。”
雨声中,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,薄青城却独坐在靠窗的角落里静心品茶,一面暗自忖度。
朝廷在各省征集的漕粮,去向一般是三种:一是军需粮草转运,二是皇室的白粮特供,三则是朝廷官员的俸禄。
上一任漕运总督同时兼任兵部尚书,按理说对粮草必定十分重视,却死于非命,这就证明前线粮草在朝廷那帮人眼里,并非十万火急,起码要次于官吏俸禄和皇室用粮。
之后,是几个月前乘船抵淮的督漕御史,御史代表着文官集团,说明皇室又一次被打压,然而此人最终却丧于水祸,死得不明不白,这是谁的手笔一目了然。据此,薄青城早就猜到,这一次,前来督漕的必定是皇帝的内臣——既然是内臣,除了那帮宦官还能有谁?
这一步棋他果然是走对了。
雨一连下了七天七夜,在九月中旬的一个早晨,漕运总督府门前,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终于露面。
左右皆着葵花胸背团领衫,头戴乌纱帽,腰围犀角带,威风凛凛,势不可当,前来迎接的地方官员没想到,昨日遭他们啐骂的阉党,并非如想象中不堪,再加上他们当中的一些品级过低,此时还要给人家见礼,脸上未免五颜六色,好不尴尬。
日上中天时分,众太监簇拥下,一顶绿呢大轿摇摇晃晃抬入总督府。
新官上任,耍个下马威叫大家久等也就忍了,没想到,这位监漕主管一下轿,便以旅途劳累之名,径直进了内院,将地方大小官员拒之门外,精心准备的接风晚宴也称病推辞,直到三天后,才肯会见本次海运相关主事官员。
薄青城作为清江漕船厂提举,也是此次海运船只的建造及营运人,前途命运乃至身家性命都与这位漕运监官密不可分,自然不敢怠慢。
见此人禀性怪异,恐行事不利,过了几日,薄青城寻了个空,便以鉴猫之名,派人将这尊大佛请到商事会馆里,意图投其所好。
又是一个下雨天。
当各色猫儿依次被提上楼,供传说中爱猫成癖的贵人挑选品鉴时,这位宫里来的大太监似乎并没有多少兴奋,看来看去,最后也只摆着手,歪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呵欠。
“薄大人用心了,只是当今万岁爷爱猫,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跟着过饱了眼福,曾经沧海,猫儿都是好猫,在咱家却都是看惯了的,若无事,我便去了,您担待着些。”
说着披上斗篷就要起身,这时正巧,打楼梯上跑进来一只猫,通体的赤金,比京里香山的枫叶颜色还深,偏偏那棕红之中夹杂着几抹墨色,与眼睛两旁的墨块相映照,活像只古画里的狐狸,这会儿滚在地上,露出腹地柔软的白色长毛,讨巧得不像样。
男人拿脚上的云靴将猫儿勾了勾,转身向薄青城笑道:“原来薄大人竟然将好的私藏了,看来是不愿与咱家交心。”
薄青城微微一愣,笑道:“怎么会?”
“想必是底下人疏忽,或是这猫儿顽劣乱跑,才差点错过与公公的缘分,公公既看上这猫,想来也是这畜生的福气。”
“如此说来,这猫原是要献给我的?”
“正是。”
身后的小太监机灵地上前来,将猫从地上捡起来,宝贝似的裹在怀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