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219)
待她喝完,他又将茶碗收回,重新放到船舱里去,转过身,瞬间露出极为隐秘的微笑。
孝顺吗?他才不要孝顺。
谁说这碗洗过了?很抱歉,他说了谎。
少年仰头,碗底她喝剩的最后一滴茶水顺着瓷壁滑入喉咙,修长洁白的脖颈高高扬起,投在舱壁上的侧影如同一只孤鹤。
拇指轻捻,指节弯曲处有一道醒目的红痕,像是婴儿的嘴唇,少年伸手在碗口残破处抚弄——方才就是借着这个,他割破手指,让鲜血顺着碗沿滑入茶汤。
也只有一两滴而已,怕口感不好。
待他重新换上那副清雅乖巧的少年相,才又钻出船舱,安静地盘腿坐在她身边,像一只摒弃傲慢,寻求主人亲昵的白猫。
船行入窄道,水势逐渐平稳,可看得见水下幽然浮动的藻荇。
月光皎洁,夜空仿佛深陷入地底,江潮层层后退,月亮如同一只落进船舱的巨大玉盘,莹润的光流到许青窈的裙边,顷刻间精致美丽的绣裙便被漉湿——若非如此,她为何在发抖?
“你很冷吗?”薄今墨问。
“并不。”她不假思索立刻回答。
清凉的丝绸覆上来,她回头,少年身着立领雪白中衣,身姿若竹,原来是把他的外袍给了她。
“太热了。”薄今墨一本正经地说道。
“其实我也不冷。”许青窈说。
薄今墨若无其事地“哦”了一声,“是吗?”竟然笑起来,像是识破了她的谎言。
前方马上要进淮安城,中间经过一片湍流,船夫提醒两人坐稳。
就在小舟颠簸飘摇之际,许青窈忽然问:“为什么?”
“什么为什么?”薄今墨不解。
许青窈拽着披在肩头的他的衣服一角,问:“为什么对我这样?”这样好……
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,但是无可否认的是,他待她,确实超出了嗣子与嗣母的界限,即使她面对感情再愚钝,再嘴硬,也必须坦承,他确实待自己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。
见他不说话,她试探着问:“就因为我曾经帮过你一个小忙?”她说完短促地笑了一下,似乎是不太认可这种原因。
他立即读懂其中蕴含的意味,而且知道,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,如果他答得稍有差池,他们之间将不再有任何未来。
“怎么,这个不行吗?还是不够?”他以为,这是他们之间在遥远的以前就有牵绊的证明,命中注定,她是要到他身边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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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其实我已经给忘了,你说的什么救不救的事,我不大有印象,而且,就算有,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吧,我从未想过挟恩以报,对于你来说,忘了更好。”
“我明白了,你觉得我靠近你是想报恩?”薄今墨紧紧盯着她。
“今墨,我想今日我们必须说清楚,或许你会感到冒犯,可我还是要说——我虚长你几岁,即使没有这个嗣母的身份,也依旧能算作你的长辈,我得提醒你一句,你所以为的情愫,很可能只是出于缺乏母爱或者长辈关怀,你遇到了我,恰好我又在你曾经最弱小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出现,由于帮过你一个小忙,你便错把恩情当成了爱意,”许青窈抬头望向月亮,深吸一口气,“有没有想过,其实我可能不是你的良人。”
无视他受伤的脆弱神情,她狠下心肠说:“你应该去找一个和你年龄门第相当的小姑娘,而不是在我身上蹉跎岁月。”
薄今墨沉默了,这段话蕴含的内容太多,他一时无法消化,可是他明确地知道,她说的不对,最起码,他从来没有弄错过爱意与恩情。
“窈窈,弄错的不是我,而是你,你觉得我的爱意不够坦诚,你害怕我是为了报恩,你害怕我在你身上寄托了孺慕之情……总体而言,对你来说,你救过的人爱上你,你会觉得是一种侮辱,对吗?”
许青窈神色复杂,咂摸半晌才笑着说:“侮辱……倒也谈不上。”
“不,就是侮辱,你感受到的就是侮辱,你太骄傲了,像你这样的人,在这世上,如果要谁的爱,一定是不费吹灰之力,假如靠单方面的施恩或者买卖,必然会玷污你心中的那份爱,会让你觉得是生意斡旋,是权力运作,是机关算尽,你不会接受的,对吗?”
许青窈没有说话,大约是默认了这种说法。
良久才失笑,有些自嘲地说:“你说的对,细想起来,我心里竟然更赞成一见钟情,即使人们都说一见钟情的本质不过是见色起意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