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211)
杜氏在女儿胳膊上打一把,“嗐,你这孩子,大白天的,说什么丧气话。”
许青袖抱着胳膊,嘴角微微抽动,声音却异常冷静,“我说的是实话。”
杜氏再不说话,过了半晌,才幽幽道:“我是担心你和那个小教书匠旧情难忘,死灰复燃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少女垂着眼道。
“真的?”杜氏追着女儿问。
这回许青袖却沉默了。
“娘!姐姐!”
少年欢快地跑来,满身都是大汗,神采奕奕地说:“已经把镯子递进去了。”
许青袖见他汗流如雨,随手便把自己的绣帕递给弟弟,叫他擦额头上的汗,少年接过手,边抹边说:“我等了一大会儿工夫,好不容易见到有个小厮进去,便说了几句好话,又给了他一盒松子糖,他这才肯帮我送信。”
杜氏怀里那个最小的孩子听见“糖”,从梦里醒来,抓着小手,含糊不清地哭闹,“糖糖,我要吃糖糖……”
杜氏恨恨地在他肚子上拍了一把,“别吵了,饿死鬼投胎,你就不能等会儿再醒来!”
又看向大儿子,急切地问:“然后呢?”
许青袖见状,从母亲怀里顺手接过小弟弟,轻轻拍了两下,嘴里小声嘟囔:“真够沉的。”
“说请咱们在巷子口稍等片刻,他马上就叫人出来。”春官挺着脖子,带着几分得意说道,那样子是办成了事,止不住要大人夸奖呢。
“那就好,”杜氏笑眯眯地点头,“看样子你堂姐真的不知道这回事。”
说着便一屁股坐到地上,是要怀着信心长久等下去的意思。
怀里的小孩太沉了,许青袖也跟着坐了下去,只不过在底下衬了张帕子。
马路上,许父还顶着毒日头在修车,试图将架子车拼成原来的模样,背影倔强又凄凉。
一旁的老黄牛悠然自得地啃食石隙里的青草。
这回一等,便等到了下午。
落日熔金,将这条街上的高堂大厦碧瓦朱甍映得贵不可言,简直如同琼楼玉宇一般,明晃晃地将身份低贱的凡人隔离在外。
几人的心灰到泥里。
许老爹拉着辛苦拼凑好的牛车,一瘸一拐地走过来,“咱们回家吧。”
夕阳下,一人一牛的剪影被镀上赤金,投到道旁的黛瓦高墙上,像是傀儡戏里的小人儿。
没有人说话,大家只是默默起身,连杜氏怀里最小的儿子都不哭不闹,只睁着眼睛看天上变幻无常的火烧云。
车轮橐橐,老牛长哞一声,正准备上路,忽听背后来人,“诸位久等了,我们府上小少爷请几位喝茶。”
第91章
等许家一家人都吃饱喝足, 薄今墨起身去柜台结账。
返回到席上,不忘向其中的蓝布褂少年嘱咐, “明天早上记得早些过来, 炉房门开得早。”
这蓝布褂少年自然就是许家的大儿子春官,听见这话,眉眼都是亮色, 当即脆声应了。
方才在席间,这位薄家的小少爷问他是否愿意去恒昌记作学徒,恒昌记, 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钱庄,就连他们这些远在乡下的放牛娃都有所耳闻。
前段时间, 恒昌记扩张分号,大力招收伙计学徒, 工钱给的很足, 后面还能往上升, 将来业务熟练, 一直做到掌柜位子也不是没可能, 这对于那些没有本钱去读书科举的年青人来说, 简直就是登天的直梯。
只是后面又听人说,要是想进账房,就得识文断字, 他这种农家子弟一没门道, 二睁眼瞎,自然没什么希望, 也就把这个心撇下了。
此刻听见竟然能进恒昌记, 而且还是进钱庄重地——炉房。
那地方是浇铸银锭的,他知道。
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掉到银子眼儿里, 真是做梦也不敢想,当然不假思索地就应下,唯恐答得慢了一步,叫大好前途都飞走了。
“对了,表少爷进恒昌记的事,是夫人,”少年的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,轻咳两声,“是大少奶奶一手安排。”
少年春官一揖到底,有模有样地学大人行礼,“还请小少爷回去代我给堂姐道谢。”他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,不能再和从前山里的放牛娃一样粗俗野蛮。
“我阿姐呢?”一旁的许青袖眉头紧蹙,嘴上晨起才精心涂抹过的口脂,经过方才的宴席,已是十分潦草。
他们一家为了赶路,早上起得早,没怎么垫肚子,日头下等了一天,也着实饿得狠了,席上便有些顾不得吃相,要不是有眼前这个薄家的小公子在场,惦记着不能给堂姐丢脸,叫薄家的人看笑话,她早就大快朵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