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204)
“只是晚辈籍籍无名一介白丁,不能为大人分忧,惭愧。”
“小子未免太过自谦,”男人将银票自袖中掏出,按于桌上,“如此财力在我辈亦不多见。”
“你极力促成此次税役改制,恐怕与你手底的钱庄也大有关系吧。”男子轻抚长须,唇边带笑,一双眼睛洞若观火,透出凛凛威压。
“不敢欺瞒大人,”薄今墨起身拱手致歉,“晚辈确实有为钱庄蓄财之意,但也不敢侵占朝廷与百姓的利益,只是想要为大人排忧解难而已。”
“如何解难,你倒是说说。”
“地方押运税银入京,必然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,如若通过晚辈的钱庄异地汇兑,则可省去此项花费。”
男子垂眸,不住点头。
薄今墨又说:“另外,如若将税粮改为税银,各地官府对收来的银两进行熔铸,过程中必然产生‘火耗’亏空,在我们的炉房,熔铸碎银的火耗平均为每两一至二分,但交由地方征收,这个数恐怕止不住,到时成为聚敛的新名目,百姓负担更重。”
“依你的意思,是要代替官府来征税运银了?”
“哪敢,只是甘愿为大人们效犬马之力而已,如今大江南北钱庄票号各地开花,正是商户们为国报效的好机会。”
薄今墨又趁热打铁,将曾经许青窈提议的商帮治河和漕帮屯田的分包改制给说了,引得这位素来不苟言笑的内阁大学士不住点头,二人竟有些相谈甚欢的味道。
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,薄今墨这才终于引入正题,“漕粮如若也能兑换成白银汇兑,必使六省百姓脱离漕运之苦,朝廷也不必再因江南白银过度集中而烦忧,顺便填补国库空虚……”
墙后的薄青城后背一凛,不禁毛骨悚然,原来薄今墨打的是这个主意,应承着漕帮帮主的遗言与他合作,实际上还是想自立门户,而且自立的这个门户,甚至还有可能使他带领的漕帮就地解散,这可真是有意思。
这要让他手下的兄弟们知道了,到底该说他是忧国忧民的贤士,还是忘恩负义的小人?
薄青城饶有兴味地笑起来。
太天真。
果然,那座上的美髯公缄默良久,不知道在想什么,半晌方道:“虽是少年意气,却到底出自拳拳爱民之心,本官会考虑你的建议,后生可畏,前途无量,有朝一日金榜题名,步入青云之路,成就必在我之上。”
薄今墨躬身下拜,“大人谬赞,晚辈岂敢。”
“对了,还有一件事要托你帮忙。”
“大人请说。”
“此番下江南耽搁得太久,今日务必得启程,不如你我路上细说——”
“能送大人一程,是晚辈之幸。”
雅间的门被推开。
站在阁楼上,目送两人一齐上了马车,又结伴向城门方向而去,薄青城才敛了视线,暗自下决心:这回赴那阉人的宴,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,只许成功不许失败。
少有人知道,他这个地下钱庄的皇帝,其实从不嗜赌,不要说赌坊里那些五花八门的玩法,甚至连市井里押注的鸡都没斗过。
但现在,他却要将自己全副的身家性命押上赌桌。
楼下江水悠悠,残阳如血,远处半山红透。
输赢在此一举。
腕上的佛珠忽然断裂,叮叮当当掉了一地,他却无心顾及,这珠子还是从前他送她的,被她卖到了当铺里,兜兜转转只好缠在自己的腕上,刚开始还觉得累赘,现在倒是习惯了。
想到珠子的主人——
远远望去,城郊的几座牌坊如血染就,似乎矗立已久,薄青城叫来旺儿,“备车,我要到族长那儿去一趟。”
第88章
走廊上发出橐橐踏声, 伴随着木闩沉重的一声吱呦,门开了。
黑暗中, 一袭冰凉覆上身来。
像是一把丝绸制成的刀。
“你干什么?”她睁开眼睛, 侧脸朝窗,眼尾映见一窟月色。
“你都没看,怎么知道是我?”
“你永远都这样。”她指的是衣冠齐整地上床。
低头找她的唇。
“别碰我。”
察觉身上的人动作停滞, 许青窈哂笑:“免得你待会儿难堪。”
大约是这句话激怒了男人,她的腰几乎被折断。
……
床头的琉璃绣球晃个不住。
大汗淋漓过后,身下的绸单皱成春湖。
衣裳散在铺有异邦织花毛毡的楠木地板上。
她发现, 自从某一天开始,行床笫之事时, 他便衣冠楚楚,往往是一夜过后, 她狼藉不堪, 他却纹丝不乱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