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184)
“钱庄和账庄竟如此相异……难为你想出这些法子,不怪财流从你门前滚滚过了。”
薄今墨在南窗下的紫檀茶桌上冲茶,将花色的锦囊解开,从中倒出苍冷的茶粒,经开水一滚,叶子在兔毫盏里舒展开来,又缓缓沉浮。
亲手把茶递给上座的女人,指着手里玲珑精巧的锦囊。“不如你这法子好用,现在送礼都讲究这个,各地的茶商都在学你们茶康号。”
“一点小把戏而已。”
暗金色茶汤泛出暾暾热气。
窗下坐着的女人身穿鸭卵青镶领对襟小袄,上绣银白小朵茶花纹样,下身着艾绿长裙,清雅闲适,如林下之风,哪里有半点铜臭气。
偏偏手里的算盘敲得响亮。
薄今墨见她只顾低头瞎忙,连自己捧来的茶都不喝,遂捻着身上白色道袍的袖角,炫耀似的递给对面人看,“瞧瞧,咱们俩穿了一样的颜色。”
许青窈看一眼,又想叹气,又想笑,“差得太远,你那明明是白的。”
少年变戏法似的,将袍角一翻,露出松绿的里子。
“是不是?”笑得得意。
“幼稚。”
许青窈说着端起桌上的茶盏,强掩笑意。
回到正题。
“无事不登三宝殿,你这是……想好了?”薄今墨指的是开钱庄的事。
“没错,我回去大概也了解了些,知道钱庄是整合财资,又比帐庄规模更大,帐庄专做银钱兑换和放贷生意,而钱庄不但能放贷,还能异地汇兑,甚至是集资占股,将银两腾挪扭转,不拘春秋四时,破开东西南北,水一样奔腾蒸蔚,形成湖海吞天之力,简直是个创举,依我看,这东西将来发力的时候在后头。”
少年听得眸光熠熠,满脸激昂。
他大力兴办钱庄,外人或羡或恨,皆言他是敛财媚富,难得有人读懂他的初心,当日高山流水,俞伯牙觅得钟子期,恐怕也不会超过他此刻的兴奋。
“窈窈。”少年眼尾微微发红,情不自禁地喃喃。
见他神色古怪,许青窈皱眉,“不许这么叫我。”
“那我叫你‘母亲’,不怕把你叫老了吗?”盯着她,神情像只狡黠的狐狸。
“哼,不愧是跟银钱打交道的,惯会讨价还价。”
薄今墨:“那你说个称呼。”
“就和底下商号那些人一样,叫青掌柜就成了。”
“好嘞,青掌柜。”
见他貌似毕恭毕敬,又腔调奇特,许青窈低头笑了。
就听见外间咳嗽,两人一时都噤声。
原来是徐伯,从外面进来,手上拿一叠线装册子,放下就出去了。
薄今墨两指按住册子,以指尖推给许青窈,“这是钱庄的设立章程和一些款项细则,我连夜赶着默出来的,你拿回去看看,阅后即焚,勿要外传,切记。”
许青窈点头,“明白。”
这东西不用他说,她也知道,属于无上的商业机密,到底珍重,只是不知道怎样感谢才好,只好深深道一句:“多谢。”
她心里想:把钱庄开起来,自己有了依仗之后,立即就将薄家的产业全盘转交给他,如此也不算白占便宜。
“青掌柜太客气,都是生意而已。”少年一本正经,光风霁月。
这话当然更使许青窈感到十二分的尊重,她不由得笑了笑,看向窗外江流画舫,“出去走走?”
薄今墨一愣,弯了唇角,几乎是立刻起身。
四方街上行人如流,车马络绎不绝,叫卖声此起彼伏,经过瓦市,薄今墨跳下马车,买了两份紫苏饮子。
甫一递到她手里,转身又跑远了,不知道去买什么,她刚把头探出车厢,就见一堆花花绿绿的小点心递上来。
“这个带骨鲍螺是打苏州传来的,你尝尝,还有这个,松子百合酥,甜而不腻,听说淮安城的妇孺都喜欢,对了,东门上还有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,酥黄独听说过吗?芋头和香榧子杏仁粉拌的,我们一会儿过去可好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,”许青窈急忙制止他,无奈笑道:“你上来吧,我又不是小孩子,还贪这些零嘴儿。”
“这话就不通了,”薄今墨翻身上了马车,“人的齿岁无论怎样长,舌头都是年轻的。”
看他一本正经老成持重的样子,许青窈不禁笑了,“你简直像个小老头儿。”
“那才好。”
他侧着脸,脖颈修长如鹤,僵硬地朝向窗外,语气带着几分莫名的幽怨。
等了良久,没有听见她开动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