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17)
许青窈看了眼外面敞亮的天,“这是缺了钱讨到我面前来了,把你的破碗端上来,奶奶我给你施舍两个子儿,要是还想威胁我,有多远滚多远!”
“嘿!真给脸不要脸啊!”薄老三挽起袖子,作势要动手。
就听外面竹篾帘一响,天光涌入,一道极冷冽的声音传了进来,“三叔,您老安好呀!”
薄老三回头一看,“二房的?你不在你东府里待着,大白天的,就往寡嫂院里跑,这可说不过去啊……”
“我来给故去的大伯上香,” 薄青城抖一抖手里的香烛,笑得有些邪气,“倒是您这心眼长得可不一般,什么都能看错了眼。”
这是变着法骂他脏呢,薄老三怒从心头起,到底人家话说得巧,好坏都留了余地,他也不好动粗,只脸色上更难看了些,“回来了也不知道登门拜会长辈,到底是庶出子,眼皮子浅。”
不想,薄青城听了这话也不恼,笑眯眯地道:“怎么没拜啊,上次不是去十一太公府上,正好见您搁门口跪着数蚂蚁呢,不敢扰了您雅兴,故此没作声罢了。”
许青窈一听这话,心里差点乐开了花,谁不知道这个薄老三幼年失怙,稍长失恃,是老族长给拉扯大的,只是烂泥扶不上墙,养到能立门户了却染上了赌瘾,回回赶上人来要账,便跪到门外头,指望搜刮点老太爷的资财去填坑。
这当然是丑事,这会儿光明正大地被人指出来,直将薄老三气了个倒仰。
薄青城却视而不见,兀自笑着说下去,“现在想起来,倒要问一声,三叔,那地上到底有多少蚂蚁?您可有眉目了?”
薄老三几欲咬碎牙根,恨恨盯了薄青城半晌,霍然转身,拂袖而去,直走到外面月洞门下才敢放声言语,“有娘生没娘教的玩意儿,娼门里出来的货!仗着在外地赚了几个臭钱儿,也敢在爷头上摆谱!”
骂声传入当庭,字眼很是不入耳,许青窈不禁蹙了蹙眉,余光一瞥,恰好睄到薄青城阴沉的脸色和阴鸷的眉眼,那真叫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许青窈一看见他这副模样,再联想到昨夜云娘和自己说的那些家族秘辛,便暗自噤了声。
不想,他再转过脸时竟又换了一副神色,还是那副春风澹面,秋月宜人的相,只眼角微微有些发红,却倒令人无端怜悯起来。
“此人这一番没讨到好,想必很长一段时日是不会再来了,嫂嫂且安心。”
许青窈应了一声,识相地道:“多谢叔叔解围。”
再看见薄青城在祠堂上净手焚香虔心祭拜的模样,她简直要疑心,方才是自己眼神出了岔子,怎么会在那样一张净如佛子的脸上,看出来修罗面呢。
“对了,嫂嫂,姨娘请你后日去东府小聚。”
姨娘指的是老四薄脂虎的娘,他也跟着这么叫,看来是与这两人关系匪浅。
许青窈笑道:“想来从叔叔回家,咱们两房还没聚呢,也早该给叔叔接风洗尘了。”
薄青城打了一个揖,“全凭嫂嫂赏脸。”
*
小狸得了良身,高兴自是不提,路上经过茶坊,自告奋勇跳下车去,要请白老一碗茶喝,感谢人家为她跑这一趟的劳累。
进了茶坊,看到一堆人孵在里面,其中赫然坐着薄家老三——那个不成器的酒鬼赌徒,时常来给大房找麻烦,她早厌透了此人。
此刻不知在哪里喝得酩酊,满脸通红,还在人群里发大话,“我给诸位讲一个笑话——”
“话说某地有一老翁扒灰,事毕,向其媳告揖道:‘多谢娘子美情。’ 那媳妇却说:‘爹爹休得如此客气,自己家里,哪里谢得许多。’ ”①
众人听了,都哈哈大笑,有人趁机起哄道:“三爷怕不是讲你薄家家事吧。”
又是满座俯仰。
“薄家那许多,亏你知道是哪一家!”
“还能有谁,自然是淮安城里富得流油的那一家。”
有一年青秀才模样的人,面色不虞,颇为嫌弃地觑了薄老三一眼,“俗话说‘死者为大’,到底沾亲带故的,怎么还编排起死人闲话来了?再说人家绝了户,也实在可怜……”
小狸心想:看来这人群里面还是有明白人的。
薄老三冷笑一阵,“什么叫绝了户?人死了,种却留下了,你们说这还能叫绝户吗?”
……
小狸见薄老三张着嘴,不知又会吐出什么荒唐来,几步上去就把桌上的茶壶打翻,“三爷,你欠下赌债,问我们索钱不得,就出来编排大房的闲话,你还配作长辈吗?”
门外候着的老白也听见了,急忙跑进来,制止了这场喧闹,向众人连声告了歉,将两位冤家一齐拉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