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153)
衣裳也没有,却敢骑着高头大马, 在那凝固的绿谷中恣意穿行,可是后来又为何躲进石窟, 流露出凡人的哀恸呢?
回想起来,简直像做梦一样。
他不禁想起某个人来, 他亲手送到船上的某人, 海阔凭鱼跃, 天高任鸟飞, 她飞到了何处?
肩膀上重重地被拍了一下, 薄今墨回过神来, 对上贺昳的笑脸。“想什么呢你,晚上庆功宴去不去,这次剿的钱粮可不少。”
薄今墨看好友的财迷样, 笑说:“你经商恐怕是一把好手。”
贺知县也笑, “你也比我更适合仕途。”
冥冥之中,两人已经感受到那种宗族长辈重压下的身不由己, 可是身不由己又怎么样呢, 已经比这世上有些人好太多了。
丫鬟上来换了壶热茶。
“这一回,既剿了匪, 又除掉了狗知府的眼线,真是双喜临门……”贺昳说着,想起了什么,“你说我们弄了这个范豹,范文烛不会来发难吧?”
“侄子收受贿赂,私通匪徒,亲叔叔的名声又会好听到哪里去?蟠江漓匪患多年灭之不尽,他这个知府能脱得了干系?监守自盗的说法已经传出去了,老百姓中间说得不知道有多难听,他现在躲都来不及,哪里会上赶着来寻我们的晦气。”
淮安知府范文烛现在确实是有口难言,范豹不仅是他的侄子,还是他在衙门里的亲信,蓦然断了膀臂,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?
但此人多年宦海也不是白漂的,此刻,他正向左右吩咐,要火烧翠屏山,将逃匪赶尽杀绝,一则为泄愤,二,当然是补救仕途,匪患祸乱多年,却在一个新来的知县手上被根治,他的官声将要就此毁于一旦了,
幸好,剿匪之功,在于匪首,听说那野僧已经逃入山中,正是上苍赐他良机。
一个小小的知县,也想贪天不成?
“对,就是现在,趁着流匪还没出山,赶快将火放起来!”
夕阳西下,松苔被镀上一层金影。
许青窈给马儿割了草,放进槽中。昨天在悬空寺,赠与她红衣的少年离开时说,山上有逃匪流窜,叫她早些下山,她从善如流,今天就打算走,走前先将马喂饱。
闻见一股呛人味道,回头看,浓烟已经从前面坡上涌过来,那是一片松林,干柴烈火,恐怕不久就会蔓延过来,许青窈当即牵了马,朝对面背阴处下山,那里有条山涧,实在不行,伏在水中,或可保得一时性命。
山火比她想象的更张狂,火舌在身后穷追不舍,头顶的天变成铅灰,像是要将整片森林连根拔起。
黑云压城,天色暗得无边无际,加以体力不支,她渐渐就要失去方向,只好衰弱地翻身伏在马背上,“马儿,上次你救了我,这次本该是我救你的。”
寻不见出路,红马焦躁地原地踏步。
四面都起了浓烟,呼吸越来越艰难,眼看就要葬身火海,凭着最后一点清醒翻身下马,解开鞍辔,丢掉缰绳,抱着滚烫的马头说:“临死前,你是自由的。”
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,她凭着一点朦胧的意识回忆。
“夫人!”
在倒下的最后一刻,她好像听到有人这么叫她。
等再醒来,眼前已是繁复的海棠雕花罩顶,流苏床帐堆覆在右手边两角。
她好像又回到了薄府,她的南风苑。
“云娘?”看着枕畔侍立的婢子,许青窈不禁轻唤了一声。
“大少奶奶。”丫鬟云娘朝许青窈点头。
“云娘,你知道我怎么回来的?”
云娘垂首答道:“是二爷身边的旺儿管事。”
想必是那个人叫人去救她。
许青窈挣扎起身,“旺儿呢?把他叫进来,我要当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。”
“旺儿管事方送郎中出门去了。”云娘说。
少顷,面白脸尖的小管事弓着腰进来。
“见过大少奶奶。”
许青窈听见这一声叫,心里先起了疑,怎么记得她晕倒之前,那一声称呼喊的是“夫人”。
“我真要好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,要是没你来相救,估计我现在已是灰烬二两了。”
“您言重了,”旺儿神色不大自然,“不瞒大少奶奶,小的并非特意赶去翠屏山相救,事发突然,且火势凶猛,小人哪里有那料事如神的功夫,其实小人原是奉二爷之命,今日下午特意去请大少奶奶出山。”
“而且赶到时,大少奶奶已经快到山下了,离出来也就差那么临门一脚。”
原来如此,许青窈心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