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140)
薄青城是个睡觉很浅的人,疑心多重,睡眠就有多浅。
被许青窈这么一激,当然醒来。
或者说——他本来就没有睡着。
那么一点酒,就想把他放倒,未免太轻敌,要不是她愿意给他渡那么两口,他一点也不会沾。酒让人丧失定力和德性,他一向厌恶这种东西。
擒住她双手,“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?”
“替天行道。”
“行的哪门子的道?”
“杀人偿命。”
“为了一个山野村夫,你要杀人?!”
许青窈冷笑,“人果然是你杀的。”
薄青城眸光一暗,翻身将人按在身下,“为什么?”
在脸上逡巡了一圈,双眼发红,“你上心了?”
“与你无关。”
“与我无关?为了那么个下贱东西,你要杀我,还敢说与我无关?”
许青窈说:“比你好。”和她住了几天,起码没碰过她。
“我和他过一辈子,也不想和你待一天。”
薄青城丢开她,坐在一旁笑,“忍了这么些天,终于把实话给说出来了。”
第62章
放羊的小羊倌于清晨上山, 饶是他在山间牧羊十几年,也没见过这样大的雾。
半山腰的绝壁上, 有那么一户人家, 柴扉青松,白石虚竹,像是隐士居处。
浓得化不开的大雾中, 一丛丛杜鹃花邪邪招摇,像是许多只发怒的眼睛。
他看得入了迷,身旁的羊群跑散, 也没有发觉。
一只小羊羔擦着他的腿跳走,像裹着棉花的箭头一样扎进了草丛, 他急忙撵过去,跳过溪涧, 爬上巉岩, 一直追到人家的小院里——赫然就是方才注视的那一座。
小羊躲进了窗下的稻草垛里, 他便也轻手轻脚地溜了过去, 伸手一抱, 刚要将羊羔抓个满怀, 忽然定住了眼睛,探着颈子朝内看去,隔着桐油纸, 见那地上铺陈着上好的锦缎, 时时流泻,像是会动的古画, 不由直了眼睛。
雾气散去一点, 他终于看清那并非锦缎,而是谁的长发, 自椅背上垂泻而下。
由于背对着他,桐油窗纸又朦胧,只能看见一双纤细笔直的小腿。
绷直了落在男人汗湿的长颈两侧,随着精壮宽阔的肩头起起伏伏。
曙光渐晓,水露沉降,绸缎样的鸦黑被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徐徐拨动,像在抚弄琴弦。
旭日喷薄,大雾倏而散尽。
少年羊倌呆在原地,口不能视,耳不能言,直到被怀中的小羊亲昵地舔了一下脸,这才醒来,随即被涌来的羊群驮去远山。
“你说的是真的吗?只怕又是在气我。”男人俯身揽住她。
用十指帮她梳理被雾气濡湿的鬓发,“看见对面那座山了吗?就是在那儿,你思念的人摔得粉身碎骨。”
“我只后悔没将人给提到你眼前来杀。”他违心地说了这么一句,是要激她。其实他找到那个水匪的时候人就已经跌下山崖了。
“要不再给他风光大葬,挖坟立碑,把牌位放在枕边,就在灵堂云雨,你说好不好?”
他本来确实是打算捉奸的,可是后来他怕了,怕真的给捉着什么,一个好的商人应该知道什么叫作余地,他给自己留了点退路,没在她跟前动手,可是到头来,那些残忍的东西,竟然亲口从她嘴里说出来。
“其实我知道你是在骗我,但我真的有点生气了。”
他发疯似的抵蹭,头顶青筋若隐若现。
难言的空虚叫他疼痛。
匕首一斜,缚在春凳上的麻绳被截断,人被捞进怀里。
两扇柴扉的缝隙填满,阳光打在门前,照亮地上点点水渍。
草叶拂动,露珠不时坠下几颗,很晶莹地破碎掉了。
磋磨了一夜,他终于肯让自己心满意足。
隔着一道薄壁,听见里面的水声和哭声,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我亲眼所见,亲耳所闻,一窗之隔,什么‘山山黄叶飞’,你倒很会念,给别人读书有劲得很,现在怎么哑巴了?”
“你以为我买这些书干什么?”
……
第二天夜里。
许青窈迷迷糊糊地醒来,一时天旋地转,星辰万物都在闪闪律动。
马车轱辘滚滚,一路碾过疯长的青草,清冽的碎汁液混合微腥的土气,间或黑暗中传来一两声犬吠,让许青窈明白,这是行走在乡间的小道上。
她艰难地爬起身,掀开帘帷,朝窗外看去,月光下草木森森,鸢尾开得到处都是,泥土松软,像才下过雨,走过的草地都被碾出两道辙痕,“薄青城,你要带我去哪儿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