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122)
令她意外的是,他忽然将入水的马拉上岸,解开了它身上的鞍辔,把缰绳丢在地上,最后摸着马儿的耳朵,说:“你走吧。”
那马似乎听懂了,回头看薄青城,还试图用温热的舌头舔他的手指,它那样贴蹭的时候,鬃毛蹭到许青窈的脸,质感很坚硬,带来某种细微的疼痛。
薄青城在马背上轻拍一下,“去吧。”
这次,马儿终于扬蹄嘶鸣,然后朝深林中跑去。
“那是一匹好马。”他忽然低下头,俯视她的眼睛,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。
她的眼中忽然落下泪来。
他显然读懂了她的想法,很坦然地说:“你和它不一样。它不知道它是马,但你太知道自己是人了。我不杀你,是因为不想你死在我前面,当然,死在我后面也不行,我会嫉妒,因为我怕你对别人好。”
他说完,圈着她向深水中走去,湖水开始淹没她的口鼻,她不得不仰起脖颈呼吸,他竟然在这个时候低头亲吻她,两个人绑在一起,本来就不稳,这时失去重心,终于齐齐沉入水底。
她分不清耳边是水泡的生发湮灭,还是身后男人的心跳,亦或是低笑。
哒哒哒——
那声音由远及近。
在一些树梢高的地方,响起了枭鸟的叫声,据说那是一种不吉利的鸟,总是出现在死人的地方。
陆地上的一切都在消失,然后她想,自己大约是在做梦,要不世上怎么会有长四只蹄子的鱼,两只耳朵的蛙?
薄青城大约也想不到,今日救他的竟会是一匹马。
那只陪伴他最后一程,又被他放归的枣红马。
这马从前在太行山的野马群中厮混,后来被马贩子捉住,放到集市上贩卖,因品相好,也狠狠骗过一些卖家的眼,只是买回去,不必多久就被转手,只因野性难驯,屡次伤人,后来阴差阳错到了薄青城的手里,被驯服成如今这副模样。
将人驮上岸,马儿自动卧倒,两个湿漉漉的人滚落在绵密的草甸上。
薄青城爬起身来,捡起地上的缰绳,弯折成鞭子,狠狠朝马屁股上抽了一记,“你这畜牲,今日放你归山你不愿,日后想走也走不了了!”
刚说完这句话,他就扑在马身上,紧紧地抱住马头,亲吻那毛茸茸的大眼睛。
他的脸上全都是水,也正因为如此,才能借着这水流下眼泪。
“乖马儿。”他哭着说。
听见身后女人猫儿一样的□□,他连滚带爬地靠近她,“窈窈,你还活着对不对?”
她咳嗽一声,吐出几口水来。
他把她脸上的湿发拨开,用袖子给她擦脸,然而越擦越湿,于是他更加手忙脚乱,马儿走过来,想帮主人的忙,温热的舌头灵巧地卷走冰凉的湖水,女人的脸上留下马在石槽里舔过的盐分。
主人和马一起协力,将女人驮在马背上。
如银的月光下,一匹没有缰绳的马和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,并排走在山间的小径上,马背上的女人,长发如同水草,滴滴沥沥地撒了一路的水。
第二天清晨起来,不知道什么时辰,只觉得天光大亮,大约是山间的太阳比别处更大,因此室内也无可躲避。
许青窈醒来,发现这地方似乎并不陌生。
但还没来得及多想,她就发现了更重要的事——自己身上不着寸缕,仅以一条蓝色薄被覆身。
“你醒了?”门口进来的人手里端着碗勺,身上只披一件白色中衣。
许青窈将棉被裹紧在胸前,警惕地朝墙角缩去。
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眼神,他的心口不禁一痛,同时又感到些许烦躁。
“昨夜你身上的衣服都湿了,我怕你着凉,不得已如此……”
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浓得化不开的嫌恶。
他试图掠过那簇怒恨丛生的火焰,进去把粥放在床头,“快喝吧,你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粒米未进。”
见她迟迟未动,他转身离开,刚走了两步,就听见屋内传来清脆的碎裂声。
许青窈把碗摔了。
一时心血上涌,他扶着墙头痛欲裂,大约是体内的毒性发作,再也控制不了情绪,“爱喝不喝!能留住这条命,已经算是你的福气!”
他拖着剧痛不堪的身子,趁夜给她烘干衣服,凌晨爬起来为她熬粥,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回报。
想到这里,他再难压制心头怨憎,冷笑道:“早点养好身子,给我传宗接代,不要以为我有多离不开你,我只是不想绝后而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