孀门(101)
时间过去良久,已经到了三更,还不见人回来,门外安静得可怕,透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,连虫鸣都绝迹。
她试图推门看,万籁俱寂,只有望斗上的几盏风灯明明灭灭,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。
不远处的大堂里传来几声咳嗽,她觉得有些耳熟,蹑手蹑脚地走近。
那里似乎无比耀眼,灯烛煌曜如白昼,浓郁的酒香在空中氤氲,却渺无人烟,像是一座摆满了血肉牲祭的孤寒祭台。
从门缝里淌出一湾殷红血迹,沾在许青窈的绣鞋上,她却浑然未觉。
直到向前再深入几步,目光所及的一刹那,她呆立在原地。
到处都是尸体,横七竖八,几乎占满了整座大堂,桌上的酒食似乎还温热,在灯下袅起轻薄白雾。
她怔得不能走动,腔子里压抑得连一声惊呼也无。
一双血迹斑斑的大手环上她腰间,冰凉的下颌抵在她颈间,嗓音低沉沙哑:“来这里做什么?”
她不回答,他便开始胡作非为,狗样咬人,孩童般呓语。
然而她一动也不能动,除了颤抖。
她突然出现在这里,立刻激发他的欲望,使他一时有点分不清,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和眼前这场杀戮的关系。
他只觉得,它们好像有某种相通之处,前者尚未尽兴,后者难以纾解——她是解药,还是毒药?
或许他该试一试。
“你干什么!”关公像和香坛被扫落地上,取而代之的是她,不过不是神龛,而是祭物。
等他挺身上来的时候,她不受控制地大叫起来。
这样激烈的喊叫似乎将他从欲望中拉扯出来,只是脸上还带着一丝将醒未醒的蒙昧,“窈窈?”他沙哑地说,两个字像是从牙尖磨蹭出来。
等看见她脚踝上的紫檀佛珠,他似乎有些清醒,爬起身,将她反抱在怀中,顺手扯下珠子,将顶头的几颗塞入她口中。
“太热了。”
“把它弄湿。”
……
等他将佛珠用烈酒冲洗干净,又重新套在她脚踝之上后,她已经趴在桌边,几乎将五脏六腑都吐了干净。
只因他方才说:“我将那个人眼珠子挖了,你要看吗?”
这次,她胃里已经再吐不出任何东西,只剩透明的酸水。
“知道你心慈,所以我是等他死后才动的手——还算顺手。”
又说:“谁让他乱看?”
抱她回房,放在榻上。
见她眉眼怔忡,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那几碗饭菜发抖,他低头便笑,仿佛和方才那个血海里孤身直立的修罗判若两人,“放心,你这里的没有下毒。”
“下毒”两个字叫她恍惚。
透过今夜的这场惨案,她似乎已经预见自己所为暴露后的结局。
她昏睡了一天一夜,什么都不知道,包括几艘趁夜开走的空船。
等那几只宝船在前方螃蟹岬遭到山匪的火炮抢劫,并因此倾覆的消息传来,他们已经在此地盘桓到第三日。
临行前,薄青城吩咐手下,“报官。”
“就说被抢了整船的金丝楠木。”
“还有,别忘了说是用火器抢的。”
许青窈大病尚未愈合,苍白的脸上眉头轻拧,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阴谋,薄青城慷慨为她解惑,笑得十分松快,“只有狗和狗咬起来,我们这趟才能走得安稳。”
他说的狗,自然是官府和山匪。
鹬蚌相争,渔翁要得利了。
那几船说是要送给好兄弟的火器,又被他命手下重新装上船——这船是昨夜才开来,一溜的桐油新漆,龙骨□□,旗幡高悬。
至于死掉的水匪兄弟,他已经替他们挖好了新坟,也算是仁至义尽。
记起上次被劫的楠木——他终于长舒一口气,失败并不可怕,只怕没有勇气面对失败,而比面对失败更有用的是,利用失败。
等那只海东青展翅将消息传到淮安的时候,苍白而精致的少年站在已经遥望数日的窗口,感叹了一句:“这一局,终究还是我输了。”
第49章
雨下了一夜, 少年的脸色比往日更苍白。
飘窗大开,风将他乌黑的头发吹得迷乱, 像是一张纠结的大网。
青州书院的天才少年, 初出茅庐后,终于感受到人生的第一场挫败。
那座峻峰之上,曾经为他遮风挡雨数月, 窗台上长满兰草的蓬庐,被官府顷刻夷为平地,他们要虬髯老大交出楠木和火器。
楠木搜出来了, 他曾经指点山匪们将此物转手给乌斯藏的喇嘛,想必是他们贪心不足, 私留了几件。而火器,虽然只有最简陋的那几种——还是他在那里时替他们所造, 也足够定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