叙卿事+番外(197)
“你应写信来,好歹派个人去接一下来。”
“草民不敢,”沈叙答道,语气也凝重了起来,“当日已蒙王爷之恩,捡得半条命,如今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叨扰,只是此来有一事想说与王爷听,事关娘娘……”
“你关心之事,我亦明了,”他打断了沈叙,“只是今日王妃身子不适,关于她的事,还是改日,待她好些了,再一同议的好。”
“不知娘娘如何?”沈叙追问道。
静王抚了抚下巴,似乎有些难为情:
“王妃素有咳疾,今日又严重了些。实不相瞒,常闻沈公妙手,我也想请你给王妃诊上一脉……”
沈叙抬头看了我一眼,略一思量,随后回道:
“草民终究是外男,既是给王妃诊脉,小徒也历练过了,不如让她一试,草民在外候着,替她监看斟酌。”
“随意即可,”静王挥了挥手,对我的医术毫不怀疑,“另外,你只需自称我便好,这样说话,累了些。”
沈叙抿了嘴,久久才吐出个“是”来。
静王扶着案几,站了起来:
“既然如此,我带你们去王妃那里,余下的事,看过再定吧。”
还好还好,记得带上了药箱。
他坐着时腰杆笔挺,因而我的注意力都在那一页白绸上,不曾关注其他,这一站起来才发现,命运对他的磨砺似乎不止于双眼——他左侧的衣袖被腰带别在腰间,显然是同沈叙一般,肢体缺损而又不想被多余的衣料扰了行动。
又行了两步,足也是跛的。
我已经见多了苦难,能够把自己或为惊讶或为同情的叹息忍在唇齿之间,这回倒是沈叙的鼻息凝了一瞬,待我去看时,只捕捉到了最后一丝惊讶,然后浮上来的是满满的不忍,再然后,又是一个苦笑。
是这里的风太冷了么?把他笑中的那些温和绚烂统统都吹散了。
静王只用一手探路,那只手一到室外就搭上了栏杆,实地向我们演示了这甬道的精妙之处,不仅指示方位,还能支撑身体。
我细心看了看,低一些的地方也有一层横着的木头,沈叙伸手也能触到,刻印也与高处相同。
候在外头的人相互看了看,出了一个肤色白皙的年轻人跟上了我们,也不去扶着他的王爷,静静地跟在一步来远的地方。
这座王府是依山而建,我们正在向更深的山窝走去,两边是松树,抬眼山坡上也是松林,灰扑扑的青色托着雪白映着天蓝,是我未曾见过的意趣。
直到身边的松林渐渐疏了,错落间杂些更深的翠,摸过一扇月洞门,不仅墙体洗尽铅华成了攀折些许枯藤的粉白,植枝也骤然矮了,葱郁停僮,是碧而无尽的竹林。
竹枝纤细,盛不住雪的重量,偶尔抖落一两簇,在我的肩上逗留。
我拍拍自己的,也拂了沈叙肩上的落雪。
清香盎然。
才到殿外,就听得阵阵咳声,我任凭前面的人带着走,在心里略盘算了几种可能,又虚点了点带来的小药,一不留神就撞进了一个怀抱。
说怀抱是很浪漫的,事实是我只觉得被一个影子兜住了,然后对方低头一看,才注意到这里有个我。
她好高啊。
我抬头看看,对上一双灰色的眸子,她蹙着眉扫了我一眼,又去看静王,额头眼外嘴角,都挂着粗糙的褶皱。
“闻鹤,这是我一位故人的弟子,我请来给娘娘看病的。”静王停在门外,朝这边微微侧头。
我则默默地从她身前挪开,用身子护住了更容易被忽略的沈叙。
她点点头,让开路,不知沉到走廊内的哪块阴影里去了。
这一让开,好大一片叽叽喳喳吵闹的话就跟着来了,待眼前人安静下,才顾得上看清,是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女孩,边为我们掀起内室的帘,嘴里说个不停。
“——王妃咳了大半日了,先还喝点水顶着,现在是水都快喝不进去了,您可来了呢,这二位是您请的大夫么?是没见过的生人呢,我这就去倒水来——”
门帘放下,她的话暂时歇了。
屋里暖意腾腾,香气更盛。屋外的气息似有若无,还带着冷意,到此间却好似有了形体,袅绕盘旋。
我偷眼一看,是一炉上正用几节劈开的竹烹着浓茶。
脱离了栏杆和墙壁,静王被那个年轻人扶到床榻边,我亦跟上去,旁边立着两位年纪稍长的妇人,只留沈叙待在门边。
榻上的人正靠坐着,拈个帕子沾着唇角,静王一坐定,就把手放在了她的脸上。
她抬眼看到了我,欲言又止,反而招徕更剧烈的一阵咳嗽,一半凄烈,一半被掩上唇的帕子捂得沉闷。
先前那个女孩一阵风样奔了回来,把三个冒着热气的杯用一个托盘来,每杯掺上些竹竿中煮出来的茶,一杯递给沈叙,一杯被静王婉拒,和我的一起搁在一边的柜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