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夜暗渡(3)
四目相对,白芷几乎要被他阴鸷的眼神吞没,面前的人一言未发,已让她倍感压迫,在这般注视下,即便她很想开口求救,也很难发出声。
“夜深了瞧不真切,竟是容嫔娘娘,臣给娘娘请安。这个时辰娘娘应在验身房,是否要臣送娘娘回去。”
沈煜声色清寒,如千丈山尖儿的积雪,说是请安,他仍站得笔直,双手环抱于胸前,未有扶她起来的打算。
追捕声再度围上来,已有聚拢之势。她仿若被围困峭壁之上,唯有纵身跳下,或能绝处逢生。
白芷无暇犹豫,膝盖抵在坚硬的地面上,哪怕是仇人也哑着声求他:“厂公,我知您无所不能!求您救救我吧!”
沈煜仍是双手抱臂,嘲讽一笑:“您可是圣上钦点入宫的,谁敢难为娘娘呢?”
“厂公何必打趣我一个可怜人,您执掌内廷,怎会不知冲喜是要我的命,可我不甘心为了旁人去死!厂公,我不想死……”
她心头滴血,只换得这人轻轻飘出个“哦”字,沈煜居高临下扫了她一眼,道:“宫里的命从来不值钱,那么多人苟延残喘,臣凭什么偏救您呢?”
是啊,凭什么。她亦扪心自问。
她无家世无圣眷,如今经此大劫,总算明白她真正可凭靠的唯有自己。
本来最厌恶姑丈把她当筹码,眼下却不得不与他做下一样的事。
日子远着呐,她总得先保全性命。
于是她深深拜倒,叩首,再叩首,压着仇恨低头求道:“厂公,白芷从此任凭您差遣!只求您救救我!求您可怜我!”
第2章
白芷跪在迎风处,冻得身子发抖,忽而听得沈煜说:“地上凉,娘娘可是千金之躯。”
她疑惑抬眸,见他视线已她身上挪开,那双眸中有天与地,月与星,却唯独没有她。
白芷恍然,连忙道:“白芷诚心求厂公垂怜,何惧寒凉。”
随姑丈赴宴无数,她已辨得出弦外之音,此时起身,只会让她显得愚笨。她求沈煜救命,沈煜反说了句不相干的话,不应不拒,便是在考量她是否有资格入他的眼。
所以,白芷越发谦卑跪着,她明白唯有过了此关,沈煜才会真的考虑是否救她一命。
可惜风雪从不怜香惜玉,美人面容憔悴、嘴唇无色,像随时会被摧折的花。
她咬牙撑着,眼睫上的雪融了又落,许久,才终于在沈煜的眼中瞧见了她自己。
沈煜道:“臣已明了娘娘诚心,只是求人得凭真本事。譬如莽夫出卖力气,文人出卖笔墨,您拿什么换自己的命呢?”
四目相对,白芷从他的面上寻不见半点怜悯,她觉得沈煜不是在看她,而是在赏玩,就像在赏玩一朵花、一枚玉佩。
她生出一个可悲的念头,此刻在他眼中,她尚且算不得人,只是好看的物件。
白芷一面留意着沈煜的神色,一面思忖该怎么回话。
他这样的人原不该有情绪,如果有,一定是故意露给外人看的。白芷记起在哪见过这般表情,酒宴上,权贵们便是如此打量她,还专挑令姑娘羞赧之处。
她心里明白,受制于人本应识相,她很该把自己献给沈煜。
可白芷屡遭坑害,已长了心眼,既然他没说破,她索性装傻,道:“厂公,我只有十七岁,什么都不懂。您若不嫌弃我愚笨,请留下我做婢女吧,我愿给您当牛做马。”
沈煜嘴上在笑,眼神却冷,道:“臣从不缺人当牛做马,娘娘身子娇惯,做婢实在无用。臣瞧您这般好模样死了确实可惜,娘娘该拿出最好的东西做交易。”
他的话与寒风为伴,惊扰了躲在宫檐的鸦雀,它们奋力振翅,很快消失成一个小点。一瞬的功夫,鸟儿就已飞离深宫囚笼。可她只能硬着头皮,直面他方才的话。
他到底看中了自己的好模样,只是听闻这些挨了一刀的男人内心早已扭曲,脱下当差的衣袍,便成了折磨人的怪物。
他的手段一定比姑丈更狠毒,她胆怯了,不知自己能否熬得住。她必得想个法子,让沈煜相信她还有别的用处。
白芷正苦心冥想,忽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。
“奴婢赵全给老祖宗请安!都怪奴婢办事不力,惊了您的大驾。”
面前这人竟是尚仪监掌印,他方才凶神恶煞,眼下满脸堆笑,白芷一时竟未认出。
赵全已侯了许久,见沈煜对她无甚异样,才终于敢上前。
他在沈煜面前乖顺似狗,道:“天色不早,您若没旁的吩咐,不如让奴婢带容嫔娘娘回去承福。”
沈煜扫了白芷一眼,道:“臣不愿强人所难,既然娘娘实在舍不得,就打哪来回哪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