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夜暗渡(2)
清泪夺眶而出,但白芷很快止住了哭。这是她为过去两年流的最后一滴泪。此后,她的悲喜只为自己,前路靠自己去蹚,家人也靠自己去救。
白芷忍痛撑起身子向前匍匐,总得先甩掉尚仪监的追捕。
双腿与地磋磨多时,早已满是伤痕,她感到有血温热淌下,不多时,便疲惫得再难支应,而身后的脚步呼啸,像疯狗紧咬不放。
“娘娘,您乖乖随咱家回验身房,也能少吃些苦!”
尚仪监掌印的声音乍起,白芷未及反应,已被一只大手攥紧了脚腕,猛地向后拖拽。
那股力道不容挣脱,她的身子随之摇晃,一连被拖出数米远。
方才在验身房,正是此人试图以迷香弄晕她,若不是她有所察觉,以出恭为由逃出来,怕早成了他的刀下鬼。
尚仪监掌印笑脸狰狞,道:“娘娘,您谁都别怨,这都是您姑丈的主意。不过以血肉侍药乃忠君之举,您死后的哀荣一定比活的时候体面!”
字字似刀,割在白芷心头,她势必要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,哪会顺了旁人心意去死。
只是她身子娇柔,无法靠蛮力挣脱,唯有假意服软,先稳住他。
“求掌印公公发发善心,这些年我背着姑丈积攒了不少体己钱,您若放我一条生路,我愿意悉数孝敬您!”
尚仪监掌印笑得更深:“谁瞧得上您那仨瓜俩枣?眼下咱家好生送您‘承福’,便是大功一件,圣上自会赏赐。”
他这是铁了心要她的命,她痛恨自己无能,生死一线却毫无办法,眼前不觉氤氲。
尚仪监掌印虽过眼无数嫔妃,见此绝世美人流泪,仍不由得心软了几分,叹道:“您这事除了老祖宗,当真没人敢救。可他老人家操心的事多,怎么会在乎您一个小小宫嫔的生死呢……”
白芷闻言哭声消停了几分,这话她听进去了,那人的名号她一日也不曾忘,他正是迫害父亲入狱的仇人!
当朝能被内廷称作老祖宗的唯有一人,乃是司礼监掌印——沈煜。圣上贪图享乐,对他宠信不疑,赐他轿撵许他称臣。忠臣被他迫害,朝堂被他把持。
她虽不曾见过沈煜,却总因他梦魇,她恨他,这坠入深渊苦是拜他所赐!可若他当真能救她的命,就算他是阎罗在世,白芷也甘愿低头去换一条活路。
这两年她学会了熬,人总要先活着,才能熬将来。
“公公,求您引我去见司礼监掌印!若我留下一命,日后定不忘您的大恩大德!”
尚仪监掌印连连咋舌,鄙夷道:“就你?做梦!依咱家看,娘娘还是省下力气去求阎王爷,让他给您来生指个好去处。”
宫墙上,树影狰狞似利爪向她扑来,而下一瞬竟有亮光透出,驱散开重重黑影。
白芷瞧见一架轿撵正转过路口,悬在四角的琉璃莲花灯一步一摇,映出端坐其上的男人。
她听见尚仪监掌印小声嘀咕道:“哟,真是说什么来什么,老祖宗怎么打这儿路过呢?”
白芷急忙抬眸,哭声戛然而止。
她遥望着端坐于轿撵之上的人,这一眼深长又郑重,她耳畔唯有琉璃灯盏的碰撞声,那动静不大,于她却撼如春雷。
一个声音催促道,快!拦住那顶轿撵!那是她自己的声音。
白芷扬手拔下发簪,长发一泻如瀑,月上枝头,映出她瞳孔深处的坚决。
她克制住颤抖,奋力将簪子刺向尚仪监掌印,尖锋穿破粗糙的ʟᴇxɪ皮肉,深嵌入骨,发出咯咯声响。
惨叫声撕心裂肺,尚仪监掌印的脸惊窒了一瞬,继而变得扭曲可怖。白芷当即逃离了他的魔掌,拖着身子向前挪动,朝轿撵而去。
视野中的人逐渐明晰起来,他身着金线滚边的赤服,肤白若羊脂玉,五官似精心雕琢,这是世上少有的俊美容颜。他腰间悬垂的令牌泛着光泽,她努力辨别,认出自上而下的三个字——“司礼监”。
他真的是司礼监掌印,沈煜!
大风骤起,飞雪在天地间张起屏障,将她与那人分隔开。白芷被笼罩在宫墙的阴影中,而那人端坐在柔和的灯辉下。
她很是不安,他像巍峨山巅的云,而她,只是花盆底儿的泥,说得再直白些,她是来冲喜的将死之人,势力滔天的权宦当真会可怜一个无名宫嫔?
可她不甘心,她有太多事没完成,家人尚在狱中,仇人还未手刃。
面前骤然一亮,白芷这才回过神,居高位的人竟已摘下一只莲花灯,慢慢凑近了她。
借着烛光,白芷在他的瞳仁中,将自己此刻的模样尽收眼底。青丝凌乱披在脑后,衣襟歪斜,露出半截美人骨,当真不堪一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