盲盒开出心尖软(81)
她不说话,没有声响,赵衡意便转头看她,惆怅的小娘子的脸迎在斜风细雨里,雨珠是透明的,落在她的面庞上,便成了莹润的白,浅浅浮了一层水气,这种纯质的颜色,使她看起来,就像一个薄雾易碎的梦。
他还记得三年多前的那个夜晚,弥勒菩萨碎裂的那一刹那,纷飞的泥片、稻草、金箔里,她像只受惊的小鹿,抱着她的小包袱,一整个人小小的,瘦弱着,窝在其中,只拿一双惊慌至极的眼睛看着她。
那时她还是个孩子,强装的镇定,带着哭腔的声音,为他撒止血泥的时候,手颤的有如抖筛。
她害怕黑夜,害怕他会杀她,害怕到了地府没人为她烧纸,可却敢在荒寂的野路上,推着他一路向生。
他的心慢慢就如夜空上的雨云一样软了。
她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?
赵衡意微垂了眼睫,再抬起时,便伸出手轻握住了她的细腕,轻轻一带,引她在栏杆下的木制台阶坐下。
“你因明娘子开罪了那人,可曾后悔过?”
李合月随着他的动作,在木质台阶坐下后,自然而然地拿手肘撑在膝上,托住了一侧的脸。
“不后悔。”她望着他,水汽氤氲的眼底有些微的无可奈何,“我也曾想过,怎么样才能救她,但想不到任何办法。”
赵衡意嗯了一声,“她有她的桎梏,也有她的执着。天地很大,先顾好自己。”
他的声线清冷,在雨气里显得没有温度,李合月的视线向下落,落在他藏在苍黑斗篷下的手。
“你的处境也很难吗?”她想到那晚檐子轿下,那只渗了血迹的手腕,还有三年多年前他身上许多处触目惊心的伤口,“能顾好自己吗?”
“很难,也顾不好。”赵衡意坦然,“先前我同你不相认,是怕将你牵扯其中,之后却发现你已经入局,再想脱身,恐非易事。所以才会在圣人准备的金丝楠木盒子里做手脚。”
李合月知道有他一份,此时听了并没有太大的震动,只又把脑袋凑近了他几分,悄声说着,“那杜大娘子呢?她在此事中是什么角色?”
“从她接下这宗买卖开始,便也入了局。”她的小脑袋凑在眼前,赵衡意一低头便能看到她圆溜溜的大眼睛,呼吸便有一瞬的细微停滞,他抬起眼睫,视线落在栏杆外的雨夜,“圣人临时撤下了八卦盘,幕后人深恐有变,临时命杜大娘子再寻泥偶充数,宦者奔至玉婆娑,取来了刻有你姓名身家的泥偶。”
“明娘子为了同你传递消息,在节气娃娃身背后也写下了你的名字,贵妃娘子截了下来,打算浑水摸鱼,所幸被九姐拦下。倘或得手的话,盒中再多一个你。”
李合月紧张地眼睛眨也不眨,原来那一日平静的慈宁殿,背地里还有这么多的暗涌。
“他们的动作你都知道,所以才会选中我?”她疑惑,“六中二三,怎么会这么精准?”
“我的时运很差,从来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。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——”他顿住了口,再将视线移下,看上了她的眼睛,不再说话了。
即便他住了口,李合月也能猜到他的意思,震惊地又凑近他几分,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全是征询。
赵衡意点头,“全是你。”
李合月怅惘地把脑袋收回去,在木质楼梯上坐坐好。
兜兜转转,她与他又要一起走一段路。
“我一直想问,你娶不到可心的夫人,不能同喜欢的人相伴一生,可会有遗憾?”
赵衡意在她视线转开时,微微摇了摇头,看她在揪着布耗子的耳朵玩儿,纤细的手指绕来绕去,流露出几分孩子气。
“那你呢,也会有遗憾?”
李合月却摇摇头,低着眼睫说话,“我不遗憾。从前我们一起走过一段路,如今为什么不行?待你将自己救出了水火,那时候再说聚散就是。”
良善如月的小娘子,永远真诚待人,然而话里的洒脱却叫他的心一瞬空了,好在他有无穷大的自信,顷刻间便将这等情绪消化了。
“我会去查探杜大娘子的踪迹,你且安心。”
她自然会安心,李合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,心绪开始松泛下来,“你是皇子,为什么总喜欢在屋顶高来高去的?万一掉下去,旁人见了,都要吓一跳的。”
她问话问的可爱,赵衡意眼底的笑意加深了,见她莹白光洁的额上有一些雨珠正向下滑落,他抬手,为她拭去了雨珠,小娘子却很自然地把另一侧脑袋歪过来给他看,赵衡意便又为她拭去这一侧的雨珠。
好像她做什么动作都很自然,赵衡意放下为她拭去雨珠的手,她就将手里的布耗子三下五除二地拆开,递在他手里,叫他拭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