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不从周(96)
谢郁文觉得神奇,不由引颈朝影壁后一眺,“是薛郎君独个在?王大娘子呢,没来?”
随从说可不是,“听说是病啦,病得还不轻,这么大的事儿,薛家也没个沾亲带故的长辈,只好薛郎君自己来了。”
谢郁文点了点头,却绕着游廊往边上的花厅去,隔着一重山水屏风,自狭缝中觑着正堂上的动静。
正好是薛昌龄在说话,声音颓丧得很,“……受了惊吓,只前两日清晨醒过来一回,后来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。过府的郎中瞧了,说是癔症,药吃了几副,却也没什么起色,不是浑噩就是怕人,房里稍有大些的响动,就吓得吵闹叫唤,口中谵语不断。身边人也是时而认得时而糊涂的……”
薛昌龄频频叹气,想来这几日过得也很不安生,先是自己再一次狱案缠身,万人嘲讽唾骂,没两日又遇上母亲发了急病,顾前不顾后的,遭殃不浅。
谢郁文侧了侧身,换了个角度,刚好从缝隙中能看见薛昌龄的身影。上回见他,还是在南京府衙前,不明不白关押了好些天,暗无天日担惊受怕的,形容憔悴消瘦,可今日一见,他竟比上回更落魄几分。
对薛昌龄,谢郁文真没多少恨意,他这个人,大善大恶都与他搭不着边,正邪两头的胆气都没有分毫。说到底,还是家中有个强势且不怎么正派的母亲,自小被安排惯了,长到这么大,还没学会自己拿主意。
没主见,就只能随波逐流,世家公子那点破习性,也不见得是他主动要学,只是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,索性就从众沉沦了。
其实他心地不坏,若有人能好好教引着往正道上带,也是能好好过日子的。
谢郁文很感慨,如今王大娘子不省人事了,或许还是个契机,能让薛昌龄真正长大成人呢。
她自己从小丧母,自然没兴趣给别人当妈。从前还觉得这门亲事不好不坏,现在看来,真是非退不可。
正堂上的谢忱,心中也是差不多的想头。孩子没养好,爹妈该负大半的责任,可薛恩公为他丢了性命,薛家父亲的角色缺了位,若真细究起来,合该是他谢忱来替代恩公,行教养之职的。
光送财货让人一生富贵顶什么用,薛昌龄不是个坏孩子,实在是叫王大娘子给带累了。
这么一想,再多的怨恨也烟消云散了,谢忱好生宽慰了薛昌龄几句,许诺替王大娘子寻最好的郎中,有一日算一日,谢家定然不会撒手不管。
又说了几句话,堂上传郎主请来的中间人到了。往下便可以行退婚的仪程了,那些没什么好瞧的,谢郁文转身退出了花厅。
园子里的管事正巧自堂前经过,谢郁文忙喊住他,亲切叫了声张叔,“中京来的那位陆大人,今日在不在园子里?”
张叔往西面一指,“在呢,这两日陆大人都没出园子,领人清查后山,布置关防呢。小娘子若要寻陆大人,就往‘云散月明’走。”抬头看了看日头,“这个时辰,陆大人多半还在房中的,小娘子径直去就是。”
谢郁文听来却傻眼了,“陆大人住在‘云散月明’?”
张叔挠了挠头,说是啊,“嘿,忘了知会小娘子了,这不是官家要来,园子中原先住的人都腾开了。圣驾行銮自然是要安排在郎主的‘阳羡溪山’,那儿地势高,院子开阔,屋宇多,能布得开定例的禁卫,还能装下官家身边侍候的人。小娘子原先住的‘云散月明’紧随其后,就安排给陆大人了。”
……
所以,陆大人眼下住在她房里,用着她用过的物件,睡着她睡过的……床榻?
虽然收拾收拾,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,可听上去,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啊。
张叔见她神色变幻莫测的,连忙补上一句,“小娘子放心,您房中的物件都安排妥当了,衣物都装好了箱笼,但凡带上字的纸片都收得好好的,保准不会有半点差错。”
谢郁文只好点头,与张叔告了声辞,往“云散月明”行去。
还没踏进院子,庭前扫洒的侍女抬眼见是她,很是惊喜。谢郁文没等她行礼,悄声问,“陆大人在哪儿?”
侍女说陆大人才起身呢。
这个时辰了才起身?谢郁文大感错愕,陆大人兢兢业业克己奉公,昼寝这事儿,可不像他的做风。
别不是病了吧……这么想着,不由加快了脚步。“云散月明”地势仅次于谢忱的“阳羡溪山”,掩映在山林中,进了院门,先是顺着山势一道悬瀑,泉流高低错落地跌落涧壑,循着林荫绕过去,才见其后别有洞天。
后头就是三重的院落,谢郁文径直往正房去。远远已见得正房上移开了格子窗,门开了半扇,走进一瞧,陆大人正背身端着杯茶,入神瞧着多宝格上的小玩意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