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不从周(241)
官家打断她,“那你想去哪儿?内廷里指个地方给你住,能不惊动人?你愿意成天去应付满后宫的女人?”
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,谢郁文耐性说不是,“就宫女内侍的住处就成,我人微言轻,不配在福宁殿惊扰圣驾,官家若不放心,多指几个人看着我就成,重重宫殿,我还没这么没眼色要往外逃......”
宁可去应付那些宫人,也不愿意同他待在一处?官家的脸色霎时又冷了,不容她再讨价还价,“哪那么多废话,叫你住朕的寝殿,你还不愿意上了?就这么着,爱睡不睡,不睡朕明天就让人再去陆寓微府上打他三十板子。”
......还有天理吗?
人渣这句话谢郁文骂累了,木着脸不再挣扎,当着官家的面,顺从地由着女使替她洗漱。官家见她听话,脸色却更阴沉——提到陆寓微她就屈从,还是惦记,还是有情,所以才能威胁得动她。
两人再无话,谢郁文往垂帘后头梳洗完,女使们安静地退出去,再一转眼,官家已经在里头床榻上歇下了。她踌躇在原地不敢动,真要和官家同榻而眠?那不如一刀杀了她痛快。正寻思着不如在罗汉榻上睡,其实也很足够,官家冷声发话了,“还愣着干嘛,等朕来请你?”
谢郁文无法,只得踱步过去,探身在脚踏上坐下。其实这间寝殿虽朴素,可细看陈设却还算大气,尤其里头床榻尺寸极大,连着前头一尺高的脚踏都宽阔,睡下一个人绰绰有余。她灵机一动,小声同官家商量,“我睡相不好,半夜睡熟了打扰官家,那我的罪过就大了,不如我就在脚踏上睡,您半夜若是口渴了就喊我一声,我给您倒水喝,成不成?”
天下首富谢家的女儿,在官家面前,也不过如侍候人的奴婢,这姿态,该叫他解气了吧?官家没做声,谢郁文如蒙大赦,只当他不会再挑三拣四了,探身往枕屏上扯了床毯子,严严实实地裹着睡下了。
后来还算安生,辗转反侧了一阵,终于睡着了。第二日一早还是叫晨曦叫醒的,明晃晃的天光透进来,惊起满室轻轻飘扬的尘埃。谢郁文缓了一阵儿,才意识到这是在哪儿,转头一瞧,床榻上早空了,被褥打理得整整齐齐,不会是官家亲自动的手,那便是已经有女使进来过。
真行,这样都没将她吵醒,昨晚还说给官家倒水喝呢,只怕官家口都喊干了,都没法喊动她。
......随便吧,谢郁文懒懒转过头来。能叫官家烦了她更好,赶紧将她踢到别处去,她求之不得。
依旧是在寝殿里打转的一天,官家不可能放心叫她出去晃荡,最多是在前头的四方小院里坐一坐,看看灰蓝的天空,偶尔有自由的飞鸟一闪而过,大约是南迁过冬去吧,谢郁文漫漫地想,真是令人羡慕。
日复一日,不知道外头的情势怎么样,反正在谢郁文这里,时间像是停滞了,只有无穷尽的恒常。她镇日无事可做,女使内侍得了吩咐,没一个会同她说话,她提了两回,有没有话本子可看,也没人回应她。内廷一向不准私相授受带字的文书,哪怕纸片都犯忌讳,所以女使们定是要向官家去请命,官家大约怕话本子那样的东西送到她手上,不知又能使出什么幺蛾子,所以一概不允。
还是防着她,防得滴水不漏。
她只能望着窗外发发呆,慢慢竟也习惯了,一动不动能坐上一下午。偶尔想一想陆大人,算算时日,他早可以下地了吧,不知道布置得如何,离梁王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,她早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,可宫里的喜庆气氛一星半点儿的也能落到她眼里,所以她知道,时日不多了。
谢郁文的话越来越少,官家面前,也愈发沉默下去,仿佛郁郁寡欢。官家后来还算守诺,再也没动过她,只是每天坚持要同她一道用饭,一日两回风雨无阻,到点儿了必要从外头回到寝殿来。
与天子同席,怕是圣人娘娘都没有的荣宠,偏偏落在她头上。谢郁文疲于应付,御膳都吃得食不知味,可官家似也不恼,她不爱答话,他问三句她只答一句,还一个一个字儿往外蹦。官家竟也不介意,孜孜不倦地沉浸其中,问她的口味,问她在余杭的经历,也说一说近来中京城的趣闻,只是绝不涉及朝政,谢郁文偶尔给点回应,像是鼓励他说下去,可官家毫不露形迹,她细细留心,也没有听见半点关于陆大人的音信。
官家大约是瞧她精神头不大好,再关下去,怕是要关出点毛病来,可放出去活动肯定是不能的,便退而求其次,将庾遥遥送进来,陪她解闷。
那日女使带着遥遥进殿来,谢郁文一时竟恍惚了。太久没见着外头人,骤然相见,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。遥遥担忧地喊她,谢郁文才勾出点惨淡的笑,“进来做什么呢?嫌我一个人困在里头不够吗?暗无天日的日子,你又把自己填进来,多划不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