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不从周(193)
好在创口不大,寸余的长度,上头有桑白皮线来回缝了两折,粉末状的伤药沁出刺鼻的气味,先前有鲜血往外渗,眼下倒是已经干透了。陆寓微终于瞧了个分明,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小半,知道庾娘说得大致不差,好好将养,不许在外受风,大约能捱过去。
陆寓微还是心疼极了,小心将那绷带重新缠上,想出口宽慰她,声音仍止不住闷闷的,“明日请庾娘替你换药——我下手没轻重,只怕弄疼你。不许再用水龙骨了,那玩意儿太烈性,疼起来没边,左右你这几日只在我这里休养,慢一点便慢一点,不值当受那份苦。”
都说会很疼,可谢郁文眼下当真就觉得尚可,起码比先前刚中箭时好得多,便不太放在心上,只说都听你的。
陆寓微将那绷带缠完,一手留恋地从肩颈上拂过去,要极力自持,方能忍下就着那瓷白细腻揉捏的冲动。
将衣领又带回肩头,小心将伤口掩住,陆寓微才忍不住道:“葭葭,往后还是别做这样的事了,你没见识过兵刃无情,不知道躯体是何其脆弱,死神又是何其临近。你这回是运气好,可下次记着了,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,值得你去拿性命冒险。”
谢郁文说好,侧头又往他胸膛上安稳贴住,安抚他道:“你也别担心啦,你想想,只要这回的事情一了结,我们应当就能平平顺顺过日子了,往后哪还会有机会叫我去冒险呢。”
陆寓微想了想,觉得也对,只要眼前的险难跨过去,再往前就是一片坦途了。可眼前的难关不好过,如今只起了个头,就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,两人都心知肚明,之后只会更难。
谢郁文琢磨着官家的举动,将自己盘算了两天的情形同陆大人商量,“官家嘴上说此行是要去东海国查东海王的走私案——什么破借口呢,我思来想去,觉得官家真正目的地,大约就是遂安城外的兖州营。你想,你这一路护送龙茂之回建州,官家则稳坐遂安,在边境近距离观望,东海境内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。不论是东海王有异样,还是你打算做些什么,官家立时就能指挥三万兖州营精锐东进,余杭城外的江南路州军主力,也用不了一日便能进军,是不是这个道理?”
陆寓微凝神思忖,慢慢点了下头,“话是如此。可官家若想借此次押送龙茂之回建州的机会,对东海国施行什么谋划,不可能越过我去——舍近求远,于他有什么好处?可我行前,官家对我并无一点交代,除非......”眼底寒光一闪而过,后头的话没有说出口。
除非,官家的目标不是东海国,而是他陆寓微。
谢郁文这半日所忧,正源于此。她喃喃道:“官家向你明确表态不许我们好的那一回,他有什么异样没有?按理说不应该啊,那时候赐婚梁王与永安郡主的旨意都不曾出,你甚至都不知道龙茂之不日就要回建州的事,更不知道官家会将这趟差事派给你,后头的谋划,更无从谈起——官家打哪处来对你起疑?”
所以令人想不通,官家这一通折腾,究竟剑指何方。谢郁文想起他来就恨得牙痒痒:“总之不会是什么光彩事,不然他犯得着避开满朝臣工,偷偷一个人溜出来玩什么微服私访?大大方方摆驾兖州营不就成了。”
陆寓微比她稍泰然一些。不到二十岁就统领三军争天下的人,对于势与力量的掌控与认知,自与她不可能相同。想不通索性不想了,他伸手揉揉她的脑袋,“我已经命人去寿昌,先将官家盯住了,之后再一步步做打算。今日太晚,你奔波了一夜,我们先睡觉,别的事,醒来再想。”
本来并不是那个意思,可此情此景,“先睡觉”三个字说出来,难免带出些旖旎况味。陆寓微回味过来,忙补上一句,“你睡床上,我就在坐榻上守着你,要有什么不舒服,你立刻叫我。”
第86章
夜色里遥迢递来更鼓声,细听已是四更天。
这样长的一天一夜,简直是她此生最可怕最动荡的十二个时辰,从清晨天刚亮官家在她眼前杀人起,眼见又是一个清晨,终于盼到了柳暗花明。
身体也疲惫到了极处。肩头那样大一个血窟窿,衬得两手掌心的伤都显得无关紧要了。陆寓微替她擦洗,将她两掌上的纱布拆开,原以为是中箭时跌跤擦伤,细看伤痕才发现不是,心中又是一沉,“这是怎么弄的?”
官家恶心人的举止,要说起来那可是罄竹难书了,谢郁文适才简短漏过没提,这下陆寓微问起,也只撇撇嘴,“左不过是官家干的好事儿,你别细问啦,知道明白了也没法找他撒火,统统记在账上就是,回头一块儿算总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