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不从周(192)
又低头问:“你怕不怕?”
谢郁文脆生生说怕什么,“我也算是见识啦,有些人不要脸起来有多可恶,你根本没法想象,要是还指望和这种人讲礼貌,那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——就该撕破脸皮真刀真枪干一场,不然是没完没了了。”
里头有故事,陆寓微听出来了,先且记在心上。先不紧着说那些,非得亲眼确认了她的伤口他才能放心,抱着她在房里安顿下来,唤人备好热水及一应清洁用具在外间,将风尘仆仆的外衫尽褪,仔细擦洗过后,方才转身进内室去。
上来就要撩衣裳查看她肩头的伤口,谢郁文却将他的手摁住了,不让他往里探。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相对,她有更要紧的惊天消息,要迫不及待说与他听。
谢郁文捏着他的下巴往上抬,示意他往上看,“官家微服出巡了——不对,说是微服,实际与兖州营通了气,我亲眼瞧见的。眼下官家人就在你身后五十里处的寿昌,我跟在他身边两天,始终没摸清他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,告诉你一声,是要你千万留神,不论你之后打算怎么利用东海王,可别着了官家的道。”
官家从鸣春山上溜下来,还一路紧跟在他身后,这消息确实大大出乎了陆寓微意料。可此事还没琢磨利索,随之而来的领悟更要命。
陆寓微眉头紧锁,攥在她衣襟上的手指顿时停下动作,胸腔里有怒气升腾,“是官家叫你受的伤?也是官家替你料理的伤口?”
这要说是也不是,里头得有好一通解释。谢郁文倚在坐榻上,将陆寓微拉近一点儿,右半边身子往他怀里钻,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,脑袋恰好能枕在他肩上,说你别急,“得先说好了,你不许恼我自作主张,也别上火,你只想着,我此刻已经好好的到了你身边,就成啦。”
陆寓微一听就知道里头曲折不简单,心里焦急要探听原委,只好不情不愿应下。谢郁文简短将这三天两夜里的波折说了,直听得陆寓微惊魂未定,不由将她的手愈握愈紧,似乎只有如此,方能确信那些凶险已经安然度过。
末了谢郁文道:“总之,官家虽威逼了我,但跟着他出巡其实也是我自愿的,非如此,没法摸清他的意图,要找旁人跟着,回到我这儿弄清楚了再知会你,只怕到时候黄花菜都凉啦。”
“后来的山匪,也是我设的局——食肆门口那女子是个饵,我一眼就瞧出了不对,山匪常用的伎俩,专吊过路外乡富户上钩,偷偷跟到城外山道上再劫财,我从前只听家中管事的说过,没想到还真碰上了。这么一来,成功逼得暗中与官家策应的人现身,等认清是兖州营的人,我便知道我非来找你不可了,当即就装模作样替官家挡了一箭,好叫他放松警惕,当夜有机会脱身。”
陆寓微听得入神,心中又是敬佩,又是后怕。官家猝不及防将她绑在身边上路,那样被动的境地,竟生生叫她赤手空拳织出这环环相扣的局,转瞬即逝的契机不仅叫她发现了,还能果决抓住,急智与勇敢缺一不可,真让人无法置信,这是个十八岁女孩儿能做出来的事。
好在她也运气不错,也是善良又机敏吧,能感染她身边每一个人助她一臂之力。
陆寓微双手一勾,从背后将她揽紧了,埋头在她的发间深深一嗅。其实心里慌得很,太凶险了,她怎么能料到那支箭会往哪儿瞄?没上过战场,没见识过刀枪,根本不知道如何躲才能活命,这种杀敌一百自损八千的伎俩,试问他自己,或许都做不出来。
可陆寓微知道她并不想听说教,她有自己的见识与考量。才完成了惊天壮举的女孩儿,根本不知道怕,提起来只有得意自豪,他便也只拣好听的说,轻声细气的,从身后直往她耳朵里钻,“我们葭葭真了不起,本三司副督使都不见得有我们葭葭的胆魄,往后该要你去军中指挥才是。”
谢郁文很满意,终于卸下防备,陆寓微趁机一手将她两只腕子固定到身前,另一手去拨弄她肩头的衣裳。最寻常的交领襦裙,大约就是在随处可见的成衣铺子里现买的,素净的青色,没有一点儿绣绘。陆寓微小心将那交领扯开一点儿,宽袖半臂的形制,腰间绸带又系得松,上襦一侧轻易就褪下肩头,露出里头斜缠着的绷带。
雪白一段肩颈洇着星星点点的血色,雪里红梅似的醒目,再往下就是同襦裙一色的青色小衣,禁锢着阔然起伏的形状......陆寓微勉力自持,定住心神不乱瞟,只动手去抽开绷带,不敢一下全松开,只一层层疏开一点空隙,就从那一点空隙里觑探伤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