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不从周(17)
此话一出,陆庭兰又对她有了新的认识。到底还是个小姑娘,在余杭城中应对些商贾买卖事,或许还游刃有余,可若放上了朝堂,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。她分明已经知道自己是朝中人了,竟还敢这样讨价还价。不说她若真赢了,向在朝官员讨人情是个什么罪名,就说若是输了——什么叫“谢家上下能帮到陆大人的”?谢家如今是个什么风口浪尖儿上的光景,还要不明不白地与在朝中人结党吗?何况连他究竟是个什么“党”都还没弄清楚。
这样的胆色可不能惯着。想来谢公还自觉将女儿教得不错,正暗自得意着吧,若再不叫她见识些天高地厚,迟早要捅出大篓子。
既然谢公狠不下心教她做人,那便让他来教。陆庭兰心下有了计较,作出对她的赌约十分感兴趣的样子,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,“那就依小娘子所言。三日后,陆某便在府上,恭候小娘子来为陆某揭晓答案。”
谢郁文心满意足地走了。陆庭兰出了通判府门,静立了片刻,凝神见那马车走远了,方朝对面招了招手。
竟是个作禁军模样打扮的人,猫着腰儿“哧溜”一下从巷子暗处窜到近前,“陆公有何吩咐?”
陆公朝前遥遥一指,“领一队人,盯着些谢家的人,将他们安全护送回府。”
那禁军撇一撇嘴,有些不以为然,“陆公多虑了吧,在余杭地界上,敢对谢家小娘子不利的人,怕是还没有生出来。”
陆庭兰一个眼风扫过去,锋芒凌厉的眼神叫那禁军心中一颤,暗悔不已,忙躬身领命而去,刚迈出两步,陆庭兰又追在后头补了一句,“跟远些,别叫谢家人察觉了。”
第9章
谢家在鸣春山上的园子尚没有正经名字,原是前朝一位宗室的私产,按着行辕的规制修建,面朝鸣春江,直占了地势最为优越之处。后来那位宗室家道中落,这处私产也几度转手,近年方落到谢忱的手上。
虽然致仕久矣,谢忱骨子里仍抹不掉一股子文人意趣。接手鸣春山的园子后,除却改建宗室行辕的逾制之处,便是醉心于园子的布置上,全天下去搜罗奇石、名木,亲自与园林匠人商榷布景,一草一木皆承了自己的心思。
因心中装着事,这一日谢忱醒得早,只身往“茶山竹海”去漫步了一圈,又回到“一蓑烟雨”正堂上闲坐时,天光才蒙蒙亮。
正饮着茶,却听堂上的听差通传谢郎君来了。谢忱有些意外地朝外一望,果然见谢赜衣冠磊落地走上前来,作揖行礼,“赜儿给伯父请安了,伯父安好。”
谢忱一颔首,“我如今年纪大了,眠得浅,你还年轻,合该是酣然多寐的时候,如何也这样早,”说罢朝侧首一指,面上略浮起一点笑意,“你坐吧——其实我这儿没什么事,我们谢家而今也没什么根基了,不是那等规矩大的门庭,你自在些便是,用不着日日上我跟前点卯的。”
才听开头一句,谢赜适时蹙起了眉,待恭恭敬敬地在下首坐下了,方关切道:“伯父而今睡眠浅么?早先我母亲也有这个毛病,后来寻到一位游方的名医,开了帖药,去岁里吃了一个冬天,如今是好多了。伯父若愿意,回头我再请了这位名医来,为伯父看一看症候吧。”
谢忱并不为所动,随意摇了摇头,不甚上心的样子。谢赜见状,也不赘言,只接着后头的话说,“伯父不过才四十出头,望之更是如三十许人,正值壮年,何来年纪大一说。至于我——母亲说了,少年人更要严以自律,锤炼心性,切不能耽于逸乐。”
谢赜顿了顿,觑了眼谢忱神色,又道:“更何况伯父为谢家家主,多年来我与母亲全仰赖伯父垂怜,方能过上如今的安稳日子。而今郁文妹妹要协理家中事,不得常伴伯父左右,我代郁文妹妹多在伯父跟前侍奉,也是天经地义的事。”
谢赜说得言辞恳切,感念之情溢于言表。谢忱只垂眸喝茶,闻他提及女儿,面上仍是淡淡的,茶盏一撂,抬眼朝谢赜一扫,略噙了一丝笑,“你有心了。”
表忠心的话显然并没有说到人心坎里,谢赜心下惴惴,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另起了话头。堂上气氛有些尴尬,恰在此时,谢忱贴身的小厮上前来通传,“郎主,宜园的张管事来了。”
实际谢忱昨夜没有睡好,全赖那份谢郁文命张管事飞鸽送上鸣春山来的手书,此刻张管事清晨赶来,定然是此事有了下文了,忙挥手示意将人传上前来。
张管事一脸倦色,想是奔波了整夜,尚来不及补一补眠,便赶着今早开城门的时辰,第一时间亲自往城外来传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