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不从周(144)
谢忱本不是官场中人,那就是隐退商场,赶紧将谢家交给朝廷的意思。哪有这样的?强取豪夺女儿不算,还要来强取豪夺他的家业么!
谢忱几乎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,斟酌着还要问话,官家又笑吟吟添上一句,“谢卿的女儿若不愿意跟朕回宫,便去阳羡陪着谢卿颐养天年吧,想来陪在谢卿身边,总该称心如意了。至于谢家......”
“朕在户部另择贤能,替谢公看着家业,年年自会将账目报到谢卿手上,该得的银钱,一分也不会少了谢卿的——这样如何?”
......
无耻啊!
谢忱已经彻底折服了。这说的还是人话么?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啊!
女儿不愿意入宫?也行,就把谢家交出来,你俩就去阳羡安生呆着吧——是要家业还是要女儿?自己选一个——可不就是这个意思!
谢忱快气懵了。天底下还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么?偏偏还是天下之主。
心中一片荒凉,先帝啊先帝,您寄予了无限厚望的太子,就是这么个手段阴损的人,您一世英明,最终竟败在了这样至关重要的事上。
作者有话说:
*苏东坡《菩萨蛮》
第66章
谢忱没料想情形会变成这样。
他对周家是有感情的,当年追随先帝,不只有共同利益趋势,更是乱世中惺惺相惜的君子之交。
也因此,官家于他而言,是君王,也是故人之子,更是承袭了旧日里他与先帝对天下昌盛构想的无限希望。纵然后头他慢慢觉出些异样,官家与先帝政见皆不同,可近日近距离感受,才意识到,原来不仅政见,还有心智、品性上,官家与先帝,竟是背道而驰到这个地步。
谢忱惨然一笑。真是不该,君臣之间,哪容得下什么浪漫色彩?他与先帝之间的情意是万里挑一的异数,还留着那份执念,是他天真了。
蹚着乱世硝烟打拼出天下首屈一指家业的人,不可能真是个善茬。前两日官家的试探、打压,乃至重击之下,谢忱都只得勉强腾挪,硬不下手段真刀实枪地反抗,实在是过不去先帝那道槛。眼下既已顿悟,情感上再没顾忌,反倒能放开手脚筹谋。
谢忱定下心神,淡然道:“倒不劳官家费心。草民在阳羡也有不少田地,真要颐养天年,哪用得着官家私产,草民自己必能安排妥当。只是眼下还不是挪地方的时候,草民还想在余杭城看几年。至于草民的女儿,这几年理家理得不错,草民知道她,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,想来也没有撂挑子就走的打算,中京城她应当是不乐意去的,暂且先这样吧。”
谢家巨富,还差官家一个庄子的赏赐?话是这话,可官家也不是真为了赐田,谢忱却跟他装傻,口气还颇为针锋相对,谢郁文入宫的事儿,听上去也没什么商量的余地。
官家很不称意,掌间的手串“啪”地往案上一甩,霎时冷了脸,“朕前日说了,朕之所求,不过是想与谢氏同心同德。朕一片诚心,却不想谢卿这般油盐不进,真是令朕十分失望。”
真好笑,变着法子威逼,这叫一片诚心?
口蜜腹剑地睁眼说瞎话谁不会呢,谢忱不是那等人,可有样学样,下坡的路走得顺极了。他连连摆手,“嗐”一声道:“官家这话言重了。您是天子,承天命继道统的圣主,圣心兼怀四海,天下万民哪个敢与您称‘同心同德’!草民亦不敢,不过是在微末处还有些用处罢了,上为国朝,下为子女,还想尽分力气,实在不忍心这时候就归隐逍遥去了,官家明鉴,草民绝没有不敬的意思。”
满口没几句实诚话,谢忱慢慢摸出些门道来,越说越起劲,“旧日天下大乱,草民追随先帝多年,说句大不敬的话,草民算是看着官家长大的。而今官家御极,河山繁盛,草民是打心眼里开心,崇敬欣慰之感非言语可表。海晏河清,四海升平,这也是先帝与草民所愿,官家若有用得着草民的地方,您只管开口,草民若有襄助之力,定然万死不辞。”
谢忱忽然松口肯为朝廷所用,官家大感快慰。自己所求不就是这个么?好话歹话说了这样多,终于磨得他妥协了,何必呢?早点醒悟多好,真当胳膊能扭得动大腿么。
官家正要发话,却又听谢忱道,“只是官家,您不知道,草民打从引家搬上鸣春山这处园子以来,就再不过问生意上的事了,全权只交给小女与手下的亲信去办,到今天,竟是连家里究竟有些什么营生都不大清楚,具体事务上的生意经,也怕是都赶不上趟了,这些门道,都得问小女。草民呢,镇日里尽作些诗书上的文章——不怕官家笑话,而今草民看账册看上两眼就头疼,倒是辑佚编书的事儿没少干,尚书注、三家诗,现如今也算小有成就。草民还想着,待定稿成书了,便进献馆阁,也算是千古艺文的复兴。盛世修书嘛,官家定然欢喜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