占春魁(74)
“奴婢这就去。” 山姜也觉得主子这些日子有些懒怠,说话间便向外走去。
她方才光顾着那父子俩个的一来一往,自己倒被搅得没了胃口。此时方觉饥肠辘辘…
“橙儿,” 这丫头是皇后派来监视她的,前些日只派其做些粗使伙计,如今眼见敲锣打鼓有新戏上台,也要把旧人捡起来热热场子。
“你再与周琴备上一份午膳,挪到芳藻殿去。”
“奴婢知道了。” 橙儿这些日一直近不得她身,如今倒是有些雀跃。
明丹姝起身往侧院书房去,轻手叩门问道:“我可进得?”
“进。” 声音低低的,带着稚气。
推开门,明丹姝见他正站在桌前执笔习字,不言不语在侧面端详…祁钰说得对,腕力确是弱了些。
绕到他身后,手握在他的小手上,铁画银钩,游刃有余…
祁理刚要回头看她,又被敲头道:“专心!用手腕的力道,而非手指。”
不畏浮云遮望眼,扶着他手写了七个字转瞬即成。
听她问道:“可学到点?”
“嗯。” 祁理放下笔,瞳仁黑亮认真看她半晌…“谢谢。”
明丹姝用力揉了揉他额发,束好的头发顷刻便乱糟糟,笑吟吟道:“再叫声母妃听听!”
他怔住,耳尖上染了绯红…他方才还是第一次叫人母妃…又兀自镇定地执笔不看她,嘟囔道:“无聊。”
“陪我用膳可好?” 明丹姝自他手里抽出笔来,颇有几分无赖地拎着他的衣领往外带:“方才替你说话,午膳都未用好。”
……
程立接到入宫旨意,便带着这些日一直吃住赖在他家的程青山乘车到东宫门。
闻他一身酒气,皱眉不爽道:“不是告诉过你了!皇上随时会传召,不可饮酒!”
“大齐哪条律法说入宫不许饮酒了?” 程青山通身都是酒气,好在酒量不浅,神色倒尚算清醒。
闭目养神靠在车板上,嘟囔道:“再说…我又不领朝廷的俸禄。”
这些日,程立对这凭空冒出来,揣着皇上御令的这位后生,是又爱又恨。
恨在这人脸皮比墙厚,于他府邸白吃白住便罢了,可才几日,连他向来视如珍宝的酒窖都空了半数去!气得他扼腕叹息,心疼得肝肠寸断!
可此人又的确是饱学之士,有轻狂的资本。不论经世致用的学问褒贬时弊,还是诗词歌赋风花雪月,无一不精。
就说他答得那卷策论,让他看得既是心惊肉跳,又按耐不住拍手称快!提醒道:“皇上召你想是为了试题的事,待会儿不可再轻狂以对!”
“嗯…” 程青山漫不经心轻哼一声,算是应下。不知想起了什么,眯缝着眼问道:“程相与明先生关系如何?”
明先生?程立意识到他所问乃明章,面上浮起沉痛愧疚之色,张了张嘴,究竟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。
“臣,程立,给皇上请安!” 察言观色,程立见皇上神情落了几分刻板尴尬,眉头打着结似有薄怒。
侧眼看向身后的梁济,见人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,心才落在肚子里。
“草民程青山,见过皇上。” 拱手,洒脱不羁。
祁钰尚未自被明丹姝搅得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抽出身来,看到程青山,率先想起的竟是早前他写的几首艳词!
晾着人家,错手刻意越过程青山的那篇《为君》,抽出底下那亦方写的那篇《安邦》,着梁济递给程立,赐坐。
“朕以为,此篇当为策论头名,程相之意如何?”
今科春闱经义、四书文、时务策论、试帖、诗赋五门科目,为示公正,由翰林院和三位主考官联合打分排名。
每科选出前十名再由皇上亲自过目,以定名次,五门合计分数最高者,为状元,以此类推。
程立心中有数,策论一门,头名左右不过《安邦》《为君》两篇,见皇上选出《安邦》一文倒不意外。
程青山持才傲物,自信头名乃囊中之物。如今见人外有人,抬手夺过。
飞速通读一番,竟率先与皇上拱手道:“输与此文,草民心悦诚服!”
才高却有容人之量,不错,不错!程立在一旁连连点头,起身又为难道:“《安邦》这篇的确出色,只是…其作者略有不妥。”
“有何不妥?” 祁钰问。以为成立言外之意是此人出自门阀士族,“若确系国之栋梁,出身亦无妨。”
“此人…” 程立挠了挠头,啼笑皆非道:“此人是位女子。”
见皇上神情亦是错愕,又解释道:“那亦方此人女扮男装赴考,至今身份无人识破。是臣看过其文章后,调查背景方知。其人乃靖州人士,确是女子无疑!”
未等祁钰决断,程青山先急了,急吼吼道:“女子如何!有才学者不拘一格,岂能因其为女子便另眼相看?”
“可…从未有女子入朝为官之先例啊!”
程立也是拿不定主意,程青山话说得没毛病,但知易行难…便是破格录取,以后女子为官行走仕途亦是颇多不便。
“男子如何?女子又如何?她既无舞弊,凭得便是真才实学!” 程青山一改早前漫不经意的态度,横眉冷对。
为这素未谋面之人据理力争,掷地有声道:“今科春闱参考者上千人,唯此一人拔得头筹!如此说来,须眉浊物倒更不如一女子!”
作者有话说:
明丹姝:?
祁钰:???
梁济:????????
谁说女子不如男!
第57章 台阶
梁济看着程相走时笑呵呵, 便知这位程青山先生是得了皇上的青眼,刚想进去奉茶便见景福宫的周琴姑娘提着个食盒过来…
梁济心说这台阶铺得真是时候,赶忙迎了上去:“可是瑜主子有什么吩咐?”
“梁公公, ” 周琴想起明丹姝翻了几章贤后传, 便只寻摸出来这么个后宫诸人用旧了的法子,饶是她素来冷清也忍俊不禁。
“主子见皇上午膳用得不多,特命奴婢来送些吃食。”
“劳瑜主子费心。”
周琴又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折得板板正正的信纸,当着梁济的面寻隙塞进了食盒,一同交到梁济的手里:“有劳公公一并交给皇上。”
…
春闱试中,祁钰今日召见程青山按说不合规矩, 只是初见其人行为举止狂傲不羁,再读其试文策论虽有大才,字里行间却解释对皇权臣属的轻慢, 难免有恃才傲物之嫌。
为君者选材, 即取仕。一辨其学问, 二品其德行。若只负才华,却无容人并包之雅量, 亦不足以担当大任。
所以他方才特将《安邦》列为头名,便是要试上一试程青山此人品性…
“皇上,瑜主子差人送了食盒来,您可要用些?” 梁济在门口躬身探出个脑袋。
“放下吧。” 祁钰听说明丹姝主动来替他顺气儿了, 若有似无地露出几分笑意。
打开食盒,杏仁香气扑面而来,青花玉盘上只盛着一样点心。
拾起饼饵细嚼慢咽,已多年不曾尝过的味道, 带着清香的暖意, 拉着他重回心中珍之藏之的氤氲旧时。
上位者不露喜好于人前, 此乃规矩,自幼他便懂得。
唯老师知他喜恶,于旧时体恤宫中刻板严苦,时而带他往明府去放松精神。
各色玉盘珍馐里,他最喜师母亲手做的酥黄独…
有诗云:“雪翻夜钵裁成玉,春化寒酥剪作金”,正是形容这道以香榧和杏仁碎炸制而成的小食。
过去,师母是位于家室十分用心亦有闲情之人,惯将金黄的酥黄独盛在翠玉盘中,宛若绿丛间一点黄蕊。
明府与他而言,的确并非仅老师一人而已,亦是云诡波谲之间唯一心安之处。
明丹姝,实在是很懂他的心思…
展开夹在食盒空隙里的信纸,是梁济誊录的程青山试文,她以细笔在其中添了许多的注释见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