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理寺来了个画骨师(72)
对于他,余安说疏远就疏远,对于旁的事,却如此执拗,甚至不顾自身安危。
一时间,他竟不知该赞她深明大义,还是该笑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。
陆允时道:“说了不能,便是不能。”
这种命令的口吻像极了那些那强权胁迫她的人,比如囚禁她的顾淮,粗鲁地给她灌药的女医,还有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压她下狱的狗役卒。
余安一时心头火起,杏眸转向男人分明的轮廓,脸色冷冷,薄唇紧抿,不容置喙。
“是,我倒忘了,”余安唇角勾起,“首辅大人权倾朝野,这背后的皇权怎么能没有陆氏的一份呢,身为独子的陆寺卿自然不愿了。”
陆允时脸色沉了下来,声音扬起:“余安!”
他呼吸有些粗重,“你偏要这么说话吗?你究竟是不相信皇权,还是不信我?”
陆允时眼露凶光,虽已看得出来在压制,可常年戾气浸染的眉心依然凌厉。
瞧瞧,重逢后他们只见了三回,就吵了两回,情绪一次比一次更容易激发。
先前他们从未吵过,是因为每到关键时刻她便妥协退让,故作矫揉之态惹陆允时垂怜,他亦心软从未追究。
可自从她将二人的问题摆到明面上来,她不再妥协退让,矛盾重重爆发,二人像是水火相遇。
可她总不能一直妥协,陆允时也不能因她故作可怜而一直心软!
连日来,老天似乎再一次向她印证,孟纸鸢说他们二人不合适的话,是对的。
他们想要破除身份,不计世俗地在一起,要克服解决的东西比常人多得多,首先横亘在前头的便是家门血案,想要轻易跨过去,痴人说梦!
余安垂下眼睛,不知是身上哪根反骨做起怪来,她嘴硬地说出那句最气人的话,“你非要这么想,我也别无他法。”
“你!”陆允时气极反笑,只觉眼前这人真的是上天派来治他的。
瘦瘦小小的个子,白皙如玉的皮肤,骂也骂不得,动又动不得,倒是把怎么气他这个本事学的精通。
陆允时性子从来都算不上耐心,更是与温润如玉四个字沾不到半边儿,生气掀桌子于他来说,算不上什么。
但一旁是余安,他气急也没掀桌子,踢翻了个凳子,轻轻的。
过了半晌,他才压下那股怒意,解释道:“不单是因为皇权,它背后牵扯着朝中众多局势,不易打草惊蛇,要等待时机。”
听着那个“等”字,余安心里难受至极。
受伤流血,隐忍蛰伏,好不容易抓到了虞家冤案线索的尾巴,可陆允时这一句,无外乎是又将那尾巴扯了回去,还藏起来,然后轻飘飘一句话,告诉她“再等等。”
可是哪有这么多的时间拿来等呢。
记录孟府是幕后黑手的那个竹简至今仍在顾淮的手上,唯一的突破只能从天和医馆下手。可现在,却告诉她,唯一的一条路被人为堵住了。
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,不能说,不能动,有的仅仅是“等”。
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。
余安闭上眼睛,将所有的难处和心酸慢慢咽下去,可是孤立无援的感觉令她苦涩。
忽然,眼睫有些发痒,什么东西一触即过。
她睁开还沾着溢出来的点点水意的眼睛,长睫扑了扑,什么也没有看见。
只有一旁离她近了些的陆允时。
墨色的锦袍上绣着银色的卷云纹,偏侧的一排玉扣一丝不苟地扣紧,白皙精瘦的胸膛掩在衣衫之下,随着呼吸起伏着。
明明隔得不算太近,她却好像听见了他的心跳。
一下又一下,轻轻敲在她的耳蜗中。
低沉的嗓音在上方传来,“你是哭了吗?”
余安心虚般低下头,看到陆允时垂在一侧的手,握紧了拳头,而那拳头之下的指腹,沾着一点泪。
“是不是我声音有些大,”头顶的声音离她更近了些,熟悉到贪恋的气息触及鬓角,“吓着你了。”
陆允时有些愧疚,缓缓贴近,就在下巴快要碰到余安的额头时,被她闪开了。
他身子一僵,眼中闪过一丝失落。
余安侧身,眼中的点点水意此刻已经干了,她像是没有听到陆允时方才说得话。
“天和医馆不能查,那案子怎么办?”
该不会是......
“去西域。”陆允时拿出一个小木匣,里面正是将残碎花瓣包在里面的香包。
“天和医馆与孟府联系紧密,那我们就从永宁侯府入手。顾氏一族根深蒂固,盘根错节的关系一时难以拔除,但想要牵连出孟仲轻而易举。”
余安的心紧了紧,果真是要去西域。
她的身份是重要,但命案也重要,看陆允时坚定的神情,西域一行是去定了。
想要查案且不暴露自己身份之事,想来只有陪着陆允时一同前往。
她转了转莹亮的眸子,状似无心道:“西域远途,大理寺近来案子颇多离不了人,你一个人去?还是带上谁?”
陆允时假装没有听出余安的弦外之音,他是想要带她去的,留她一人在汴京,他心难安。
但是——视线落在裙角,衣衫里面是一双纤细白嫩的腿,那里不久前才受了伤,还没好透,怎能长途奔波。
唯有派出自己的死士,多方看护。
余安直勾勾地睁着一双大圆杏眼看着他,眸子里的点点星光叫人舍不得拒绝,陆允时移开眼睛,“我一人去便可,届时我会派陆府的亲信死士潜伏在大理寺周围,保护你......和他们。”
余安急道:“你一个人去?那里很危——”
剩下的话语哽在喉间,垂下来的手捏紧衣角,“西域大漠黄沙,戈壁残垣处处可见,水源却极少,单你一人能带上的物什是不行的。”
话落,余安顿了顿,“不如,我同你一起去吧?”
“不可。”陆允时当机立断地出声,“你留在大理寺养伤,不能乱跑。”
余安急地一把抓住陆允时的手臂,眼巴巴地盯着他,“我在西域长大,没人比我更熟悉那处,带我去不会错的!”
“不行,这件事不能由你。”陆允时感到手臂上的力道,女子的指甲较软,可也更细,余安一用力那指甲顶着衣服往里钻,刺的那块皮肤有些疼。
“那你带谁去?伽罗草是药,需要懂得医术和仵作之术的人,不是谁都能去的。”
余安手上的力道不减,像是无声跟陆允时宣誓着要去的决心。
仵作二字像是点醒了陆允时,他沉下心仔细斟酌一番,找到一个人选,“我带明鸢去。”
噌——
瞬间,屋内气氛骤是凝结成霜。
余安的手僵住,想起了之前的事情。
在她未入职大理寺前,明鸢和陆允时的关系是极为紧密的,无论去哪里查案还是出巡,都是明鸢陪他一起。
他也同她说过,查“虞桉”一事的线索,明鸢更是线人。
可见陆允时对明鸢极为信任,关系也......自是比旁人亲密多了。
直到后来她成了他的贴身衙役,又接连发生许多事情,将她和陆允时绑在一起,明鸢则是跟叶衾去往边郊之地查案。
而今明鸢回来了,他要查案,自然应该带她。
可是听到陆允时不要她要明鸢,心里却一揪一揪的,令她有些难以呼吸,更奇怪的是,她好像还有一点......生气?
不是一点,是很多很多点。
她这是怎么了?
余安松开手,“一定要带她去吗?”
她也不知晓为什么自己非要问出这句话,好似一直属于她的那颗星星,忽然有一夜离她而去,奔赴到另一颗星星身旁,徒留她一人。
陆允时不知余安心中所想,榆木脑袋呆呆地点头,“嗯。”
话落,怕没说清似的,又道:“只能带她去。”
星星真的飞走了。
余安第一回 清晰认识到,原来陆允时并不是每一次,首选都是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