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理寺来了个画骨师(70)
命令的语气叫余安心生反抗,她倏然抬眸的那刻,染着血色的红唇愈发潋滟,“我当日为了进大理寺,才蓄意接近你,同你一起查案,也是为了与顾淮做交易,那些不计其数的举动也是为了蛊惑你。”
“这些卑劣的伎俩,与试图用婚约绑住你而逃脱的孟纸鸢,与汴京城中千千万万别有用心的女子没有多大的区别。”
说到最后,余安竟然摇摇头,笑着露出嘴角的梨涡,“你看,在我这,你与别人有何二异?而我在你身边,也与那些算计你的人别无二异。”
若说方才的争执令陆允时怒意翻腾,如今的这番话,却是实实在在地下了一场大雪。
所有的怒火和醋意被无数雪花浇灭,雪水落在大地结成一块块的冰,将满满的关怀和情意也冻了起来。
那些被陆允时故意忽略不去看的东西,被余安一字字一句句搬到了明面上来,口口声声承认她就是对他算计。
陆允时静了下来,他没有再看余安,而是无声在唇间呢喃那句话,好像这句话是什么难以参悟的佛家大道,“有无二异,有无二异......”
有无二异?别无二异。
原来在她眼里,他与旁人,别无二异。
冷硬了多年的心被人暖和过来,可又再次被那人亲手用火灼烧,又用千年寒冰凝结,像是一场被人玩.弄的笑话。
陆允时弯下了挺直的脊梁。
垂下来的头不动,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,最后定在了离自己不过一步远的余安脚上。
浅色的长衫刚好遮住脚踝,但刺目的红色还是从裙角探了出来。
看到余安的伤流血,陆允时下意识伸手要将她拦腰抱起,可手却停在了半空,慢慢地又收了回去。
“你的脚伤很重,不宜走动,要好好修养。”他低声道。
余安却像是个浑身是刺的刺猬,将一切排除在外,“有劳陆寺卿了。”
再多一个字都不愿说。
话落,便转过身,忍着痛艰难地朝榻边走了过去,一步化作两三步,走得无比困难。
余安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不好,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,她还是紧咬着唇,不发出一声疼。
好似曾经那个温软好哭的女子,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夕阳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动了动,陆允时握紧的拳头紧了又松,松了又紧,终于还是伸了过去。
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。
倏而,余安淡淡拒绝,“不需要。”
但终究还是没有按住,陆允时手肘一转,轻松地将瘦削的人打横抱起,不顾怀里人轻微的挣扎,安稳地平放在榻上。
余安侧身面朝里,身后那人的气息太过熟悉,她闭着眼睛也能感知到他一直坐在榻边。
他不说话,也不动,仅仅是坐在那里,便能轻而易举将她的心思尽数吸引过去。
良久,听到逐渐离去的脚步声,余安都没有睁开眼睛,眼泪却从紧紧阖上的眼中流了出来,打湿了枕巾。
强装出来的冷漠一瞬间分崩离析,她抬手揭过被褥蒙住头顶,将身子蜷缩成一团,细碎的呜咽声无人知晓。
*
玄铁制成的镣.铐反反复复撕扯同一处伤口,余安脚踝伤的有些重,不过好在没有伤及筋骨,只是疤痕看着狰狞了些。
修养了几日,余安总算恢复了血色,她已能下榻走路。
将大理寺的男人衣衫拿了出来,余安重新束好裹.胸布,又变回了男儿身。
孟纸鸢一案未结,她卧床在榻拖了几日,如今恢复的不错,便不能再耽误了。
余安走到铜镜旁,端详了许久确认衣着没出什么差错才放下心来,穿了多日的女人衣裙,乍一眼换回男装,还有些不习惯。
循着记忆,她走寂静无人的小道去了东苑,大理寺卿所住之地。
站定在门前时,余安有些走神,还在回想着来时路上瞥见的一抹绿色。
绿藤弯弯曲曲盘旋在木架上,周遭全是别的藤蔓,她身形娇小看不太清,但总觉得有些眼熟。
那个绿藤,有些像西域竹屋里,她和师父一同种的驻容藤......
不过转瞬,余安便摇摇头,撇去了这个有些荒唐的念头,驻容藤远在西域竹屋,且自她离去后久久无人照料,想必早就枯萎了,怎么会大理寺出现。
“余、余安!”少年惊讶的声音自一旁传来。
叶衾震惊地看着呆呆站在陆允时门前的人,不可置信般揉了揉眼睛,半晌露出白齿,笑着跑到余安面前,激动地快要说不出话来。
“你回来了,我......”叶衾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,“你去哪儿了?前些日子孟尚书还带人来大理寺,说是要捉拿你为孟纸鸢报仇,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?”
余安虽心绪变了很多,但同叶衾还是哥俩好,她没有回答他所问,而是咧开嘴笑了笑,露出了两颗好看的虎牙。
“我没事,你别担心,对了——”
话落,余安想起上回被抓去诏狱前交代叶衾的事情,顾忌着身旁还有着不知情的明鸢,只好凑过去小声道:“我上回同你说的那个木盒,还有交给陆寺卿的白帕,你可还记得?”
叶衾听到话里的“陆寺卿”三字,有些奇怪,但并没有多问,而是拍着胸膛点点头,“当然,我办事,你还不放心!”
看着余安感激的笑容,叶衾也傻傻地笑了笑,但心里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,譬如......他这回并没有因这个笑容产生悸动。
反而,脑海里闪过了另一张在他身.下红唇微.张,断断续续吐.露娇.吟的脸。
少年的耳尖泛红,脸也不争气地红了。
看着发呆脸红的叶衾,余安不解地眨了眨眼睛,“叶衾,你怎么脸红了?”
清丽的嗓音将叶衾旖.旎的思绪猛地拉回,这下叶衾连脖子都红了,心虚地瞥了眼身后的人,“没、没什么。”
余安歪头低语,叶衾俯身迁就。同叶衾有了肌肤之亲过后,这一幕再次落在一旁的明鸢眼里,已然变了味道。
一个唇红齿白,一个意气风发,明明看上去是两个少年,可明鸢却觉得竟然也挺般配。
总归,叶衾喜欢的是男子,不喜欢她。
“为什么不进来?”本就冷清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更加低沉。
陆允时一打开门,入目就是余安紧紧捱着叶衾,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比余安高出大半个头,听见开门声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的动作,刺痛了他的眼睛。
他面朝着叶衾,却是看着余安问出那句话,“为什么不进来?”
余安顶着头顶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眼神,错开叶衾的身子,抬脚向前,在距离陆允时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。
她垂眸出声:“烦请陆寺卿挪一挪您的身子。”
此话一出,陆允时抬起欲扶她的手僵在了半空。
分离的几日,他只见过余安一回,送药都是放在外室的小桌上后就离开了,为的便是二人好好冷静下,避免冲动之余说出些不可挽回的话来。
那日回去后,他一个人坐了一夜,被狠狠伤到的那些话一直在心里盘旋,久久不散。
二人无声冷战了几日。
直到今日,余安的态度似乎比那日更为疏远,开口闭口便是“陆寺卿”。
陆允时沉默地佁然不动,余安僵着身子站在对面,二人之间的对峙气息太过强烈,强烈到反应缓慢的叶衾都察觉出来一种怪异。
大人和余安,似乎在吵架?
想到那日在街上时,被陆允时逼问出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余安......莫非大人是因为这个,替明鸢抱不平而怪罪余安?
还是明鸢往前走着,扶住余安的手臂,她能瞧出余安脚上应该是受了些伤的,“大人,余安伤应该还未痊愈,我来扶他吧。”
余安被搀扶着走到桌旁坐了下来,向明鸢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,却从明鸢的神情中看出了几分勉强和......排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