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金鸾(60)
一行人赶到河边,原本在附近驻扎的大军已经启程,惟有河流依旧缓缓流淌。
按照奚旷的指示,几名亲卫都下了水,在河道的几段分开搜寻痕迹。
奚旷亦如是。
白天阳光照射,河水比夜晚看上去更加清澈。但这种清澈,也只是能依稀看到有游过的鱼影,远不到一目见底,“皆若空游无所依”的地步。
奚旷沉入水中,想要看得更仔细些。
两岸是波浪打磨形成的土壁,河底是天长地久沉降的湿泥。他睁开眼,只能看到浅碧色的水草在河底摇曳。
忽然,听到极远处一声响:“这是什么?”
所有人陡然从水里站了起来,往离得最远、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点的亲卫那里看去。
那名亲卫极快地翻身上岸,连衣服也来不及穿,赤着上身匆匆跑向奚旷,呈上一物:“属下在水底淤泥里摸到了这个,请殿下过目!”
奚旷从他手里接过那物事,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吊坠,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符号,看着似乎有点像梵文。
他不认得此物,正拧眉观察间,旁边凑过来的另一名亲卫当即插嘴道:“这不是姚阿贵的护身符么?”
找到此物的亲卫一愣:“什么?”
“嗐,这是姚阿贵的护身符啊,不是什么敌人留下的东西!”那亲卫叹了口气,“姚阿贵新婚一个月不到,便随军来南邬打仗,这是他新娘子特意为他去寺庙里求的护身符,他有事没事就喜欢拿出来炫耀给大伙儿看!”
奚旷抬眼:“当真?”
“姚阿贵嘴碎,我都见着好几回了,殿下您不信回头去问问他。”那亲卫道,“肯定是之前去河里洗澡,一不小心落下的。”
好不容易找到个可疑之物,结果还是同袍遗落下的东西。
奚旷把护身符交给亲卫,淡淡道:“回去还给他罢。”
“是。”
亲卫们看出奚旷心情不好,又赶紧各归各位,继续去寻可疑痕迹了。
奚旷深吸一口气,再次沉入水中。
他所在的地方,就是当初桑湄和秋穗沐浴的地方,岸边是一块大石头,石头旁曾放着换洗的衣物。
他沉默着,一寸寸探过脚下的沉积湿泥。
她会不会,也曾在这里遗落过什么、或是留下过什么呢?
他的手指缓缓挪动,触摸过的地方,都留下了深深的划痕。泥土被散乱地翻卷到一旁,受了惊的灰褐色鱼虫乱窜不见。
忽地,他停住了动作,在原地按了又按。
然后他将身子伏得更低,水波挤压着他的胸腔,他储存的气息已经快要枯竭,可他竟狠狠憋住了一口气,双手将这片人为堆起的泥土猛地一推!
一块看不出颜色的、五寸见方的砖块出现在他的视野里。
他的下颌轻微颤抖起来,周边有细密的水泡急速浮走。
他伸手抚过这块砖石,上面的纹路凹凸不平,却有着惊人一致的指向。
这是……什么?
作者有话说:
第37章
桑湄想不明白,她的人生怎么能跌宕至此?
刚决定要和皇兄夺权,结果北炎打过来了;好不容易安排好了假死脱身,结果北炎来的人是奚旷;千辛万苦终于从奚旷身边逃了出来,还没等顺利一天,自己竟然掉进了猎洞!
早知如此,还不如昨晚待在那个废弃的猎人屋子里不出去了呢!
昨晚行走一夜,终于被她和秋穗寻到了一个疑似新密道入口的地方,她用火石点了几根枯树枝想照照里面的情况,结果探身过度,一脚踩了进去,竟是个挖空的猎洞!
等她摔到了坑底,爬起来再用火一照,才发现洞里还放着几个生了锈的捕兽夹!
要不是她摔的位置正好,说不定她现在手脚就废了!
桑湄崩溃,想破口大骂,但话到嘴边,又不知是该骂之前密道入口做得像猎洞,误导了她,还是该骂一个猎洞不打在平地而打在山坡上,平白坑害了路过的无辜人群。
她烦躁地把那几个捕兽夹踢到一边,仰头望向洞口:“秋穗?”
秋穗已经在外面急坏了,扒着洞沿叫道:“公主,你怎么样?”
“我没事。”桑湄举着火把环视一周,“只是这洞壁都处理过,连块借力的石头都没有,你那有没有绳子,把我拉上去?”
“有,奴婢有!”秋穗庆幸自己昨日从那屋子里顺走了一卷绳子,这会儿竟派上了用场。
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太久,她就发现这绳子长度不够:若是拴在树上,那绳子就垂不到洞底,公主够不着;可若是让公主够着了,绳子就没法拴在树上,只能由她自己拉着。
可是,她哪有那个力气把和自己差不多重量的公主拉起来啊?
秋穗有点傻眼。
“你别急。”桑湄知道若是自己这个时候乱了,秋穗只会更乱,“你去附近寻寻,有没有粗壮点的树枝,或者是结实一点的草藤,用来续接绳子也是一样的。”
秋穗赶紧去了。
天渐渐亮了,桑湄熄了火把,坐在洞里休息。
坐着坐着,她猛地直起身子——
她刚刚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,那就是,这大山之中,是会有野兽的!
而此处有猎洞,就说明这曾是野兽的出没之地!
那秋穗一个人……
她慌忙站了起来,喊了两句:“秋穗,秋穗?”
无人回答。
但桑湄也不敢再喊,喊来搜寻的士兵倒是其次,万一真的把什么狼虫虎豹喊来,那才是真的要命了。
她在这坑底什么事情也做不了,除了等,还是等。
等到她几乎要五内俱焚的时候,终于听到了上面传来的响动。
秋穗探出一个脑袋:“公主,我回来啦!”
桑湄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,仰着脖子道:“你没遇到什么罢?”
“遇到什么?什么也没遇到!”秋穗说,“公主你让让,我捡了根好结实的树枝,别放下来伤到你了!”
桑湄后退几步,看着一根尺余长的粗树枝被绳子拴着,从洞口缓缓下降。
“能够到吗?”秋穗问。
“可以!”桑湄按住树枝的尖端,折了折,韧性还不错。
“绳子另一头奴婢已经拴好了,公主可以试试上来了!”
桑湄抿了抿唇,把棉衣袖子稍稍拉出来些,包裹好手掌,握住了树枝。
然后她深吸一口气,踩住洞壁,双手紧紧抓住了那根树枝,一点一点,向上攀去。
一寸,两寸,三寸……
她臂力有限,脚下能借力的地方又不多,是以攀爬得十分吃力。好不容易终于爬完了树枝,摸到了绳子的部分,一抬头竟然还有七八尺的距离,桑湄险些一口气没喘上,差点又栽回去。
秋穗也在上面使劲,想努力把她拽上来,但她本就奔波多时,体力所剩无几,对桑湄的帮助杯水车薪。
“公主,你……还行吗?”秋穗担忧道。
桑湄咬牙道:“我……努力。”
手臂酸胀得快要抬不起来,但她若是不抬起来,摔下去后,恐怕就再也没有第二次爬上来的力气了。
不就是爬个猎洞而已,有什么难的?这不过是最最基础的体力活,难道不比尔虞我诈容易得多吗?哪些明枪暗箭都过去了,还有什么克服不了?
棉衣的袖口在手心磨成了一缕一缕的棉絮,手心通红一片,热辣刺疼。
阳光从洞口外落下,照得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晕。
终于……终于!
“公主!”秋穗激动地扑了过来,一把握住了她的手!
桑湄踩着洞口处的土块,与秋穗一同跌倒在草地里。
两个人,就这样灰头土脸,手拉着手,直直地仰倒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
谁也没有说话,谁都已经累得不想说话。
“睡一会罢……秋穗……”桑湄喃喃道,合起了眼睛,“实在是……走不动了……”
从逃走那天的白天算起,到现在,她们已经不眠不休了整整两天两夜。娇生惯养的女郎,何曾吃过这样的苦?饶是以前当宫女干杂活的秋穗,也没遭过这种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