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金鸾(53)
“时间太紧了。”秋穗忧心忡忡,“要是到了北炎,咱们人生地不熟,跑都不知道往哪跑。”
“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。”
桑湄原本预想的计划是,奚旷在路上会和她共处一室,她就趁机摸清他的作息规律,以及军队的大致排布,然后找出漏洞,趁奚旷处理公务需要单独会见别人的时候,她就带着秋穗逃跑。
但现在事情和她预想的不一样。身边多了个虞二夫人,侍卫们为了方便,常常把她们三个人打包看管,她既不知道军队的排布方案,也很难找到抽身的机会。
不过路上发生意外本就是常态,桑湄也并不慌张,继续道:“昨日我们进了山,沿途有溪流,我们是逆水而行,越往前,流量应该越大。”
“公主的意思是?”
“要逃跑,首先要解开镣锁,而没有正当理由的话,奚……”桑湄顿了一下,改口道,“宁王是不会准许的。”
桑湄瞥了虞二夫人一眼。
她安安静静地坐着,大多数时候都像空气一样毫无存在感,只有在有生理需求的时候、或者听到什么和“旷儿”相关的句子的时候,才会主动反应。有一次桑湄和秋穗聊天,不慎说了句“奚旷”,虞二夫人立刻望了过来,充满期待地看着她。
从此桑湄和秋穗再不在她面前直呼奚旷大名。
“奶娘,冷不冷?”桑湄见她身上的被子掉了,温和地探身过去,握了握她的手。
微凉,但不算太冷。
虞二夫人动了动眼珠,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,随后又进入了发呆放空状态。她不太清醒,但还保留着一些判断力,连日相处,桑湄二人待她十分温柔周到,她也逐渐适应了她们的存在,不再如第一日那般畏畏缩缩。
“奶娘身体可真好。”桑湄笑了笑,对秋穗道,“连我们路上都小感过风寒,奶娘竟然一点都没事。”
秋穗点点头:“奴婢还以为自己身体很好呢,没想到还不如奶娘。”
说着吸了一下鼻子,又去寻手帕了。
“奶娘,我们此次出行,是要带你去找旷儿,你知道罢?”桑湄轻声说道。
虞二夫人猛地直起身子,望向桑湄,喃喃:“要找旷儿……什么时候才找到?”
“快了,快了。”桑湄哄道,“奶娘有多久没见到他了?”
虞二夫人皱起眉头,似乎是想了很久,越想神色越痛苦,红着眼眶道:“好久……好久……他还是个孩子,才这么高……”
桑湄轻轻按下她比划的手,说:“好多年过去了,旷儿都不是孩子了,奶娘这么久没见到他,还知道他喜欢什么吗?”
“他喜欢……他喜欢……”
没等虞二夫人回忆完,桑湄便继续道:“他喜欢干净的人,身上香喷喷的人。脏的、有污渍的、有汗臭的……他统统不喜欢。”
虞二夫人怔了怔:“……是吗?”
“是啊。”桑湄肯定地说,“旷儿喜欢干净的人,所以奶娘一定要干干净净地去见他,要不然他会不高兴的,说不定还不会认你。”
虞二夫人顿时急了,说话罕见地快了起来:“这怎么可以!”
“所以……”桑湄搂住她的肩膀,替她别好鬓角的乱发,微微一笑,“我会帮奶娘梳洗的。”
是夜,军队停在山中扎营。
绵延长队的临时灶火一个接一个熄了,余下的只有少数几个较大的火堆,将士们围在篝火边休息,而值守的人则按着规定的路线,来回巡逻。
桑湄掀开车帘,叫住附近一个专门看管这辆马车的侍卫:“劳烦向宁王殿下通传一声,妾身有事找他。”
侍卫道:“殿下有令,若桑姬事先不说清楚找他何事,一律不见。”
桑湄:“……”
看来上次泼他的那杯茶,令他很生气啊。
“妾身的奶娘年纪大了,年纪大了就容易发虚汗。自从上路后,我们都没有机会沐浴,如今奶娘身上不适,想请殿下开恩,容妾身等人,陪奶娘前往溪流中沐浴。”桑湄平静地说。
侍卫也是奚旷的亲随之一,他虽不如朱策机密掌握得多,但也知晓这桑姬是对殿下很有用的人,因此只思索了一下,便点头道好,离去禀报了。
桑湄坐在马车沿等着。
因为路途颠簸,所以为了舒服,她没有盘发,只用一根发带将头发绑在了背后。火光映亮了她素净的脸庞,几缕长发飞舞在眼前,又随着风的停止而逐渐停歇,沾在她的唇角。
前段时间,宁王殿下上过一次她的马车,后来车里隐约爆发出激烈的争吵,最后以宁王殿下怒而下车、再也没来告终。
附近还没睡着的将士睁着眼,有些怜悯、又有些出神地偷偷窥她。
一个孤独的、落魄的亡国公主,在征战沙场、以命作赌的的人眼中,烙下一个迷离的深夜幻境。
片刻之后,传话的侍卫回来了:“殿下说,可。”
桑湄从笼着的袖子中伸出一双手来,即使在夜里,那双皓腕也如同霜雪凝结,白得让人眼前发花。
“殿下总不会让妾身这样,去帮奶娘沐浴罢?”她晃着那串哗啦作响的禁锢铁链。
侍卫挪开视线,迟疑了一下:“可以让秋穗姑娘去。”
“秋穗也是要一起去的。”桑湄说,“你们也知道,奶娘精神状况不好,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受刺激,万一出了什么事,秋穗一个人怎么弄得过来?况且就算她是一个人,也得给她解了锁链。”
侍卫踌躇须臾,又回去问奚旷的意思了。
奚旷白日骑马,夜里就支军帐,宿在帐中。今夜他正与朱策商量回长安后的事宜,岂料频频被人打扰。帐帘掀开,又是之前的侍卫。
侍卫把桑湄的要求说了,奚旷看向朱策:“你以为呢?”
朱策道:“桑姬聪颖,恐怕为奶娘沐浴只是个借口。又因为是沐浴,所以军士不得近身,她若是趁此机会……”
“我当然知道她别有用心。”奚旷若有所思,“只是这次若不能得逞,说不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。况且在抵达前总有需要沐浴的一日……”
“那便让其他女子也去沐浴,共同监视。总不能这么多人齐心协力放跑她们罢?”
“不。就让她们三个去。”奚旷一锤定音,“看看她和她的侍女,究竟是怎么打算的。”
侍卫领命离去。
军帐内又恢复安静,只余油灯的哔啵声。
朱策等着奚旷继续讲长安事宜,却见他思考良久,开口却是:“你去带三拨人,把溪道的上游、下游,以及对岸十丈开外的圆圈范围全部封锁。”
“是。”
“另外,你亲自在岸边候着。每数三百下,就喊一声,桑姬和秋穗二人但凡少了一人回应,你立即行动。”
马车外,侍卫为桑姬和秋穗解开了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。
秋穗如释重负地甩了甩手,回身进了马车,附在虞二夫人耳边道:“奶娘,咱们下车沐浴去,洗得干干净净,才好见旷儿。”
虞二夫人乖乖地跟着她下了车。
桑姬正在揉着手腕,雪白的手腕上,一圈青色的淤痕清晰可见。见虞二夫人来了,她便放下了袖子,扶着虞二夫人往溪水边而去。
半路遇到了点了兵出来的朱策。
桑姬含笑道:“朱大人好大的阵仗。”
朱策:“都是为桑姬安全考虑。”
临近溪边,便没有人再敢跟着她们。
秋穗帮虞二夫人把衣裳脱了,桑湄则提着裙子踩在溪水里,寻找一个不会滑倒的地方。
“水很冷,咱们速战速决。”桑湄一边安抚虞二夫人,一边扶着她下水。
虞二夫人冻得牙齿打战,但还是听话地入了水,由秋穗和桑湄一人一边,替她飞快地擦洗身子。
远处,所有士兵背水而立,连一句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。只有朱策,近那么一点点,但也只能听到一些水声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