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金鸾(167)
桑湄与他对视,呼吸渐渐变得紊乱起来。
眼看她似乎有所动摇,他眼中亮起光来,连忙继续说下去:“你知道吗,按着长安的惯例,每年过年,皇帝都会率皇后登上长安最高的丹阙楼,点上天灯,为百姓祈福。大乾开国以来,还尚未有过,你不想亲自去点燃大乾第一盏天灯吗?”
今年和去年,都因为种种原因取消了点灯祈福的活动,但奚旷见过北炎最后一任帝后点灯的盛景,毕生难以忘怀。
星桥火树,红莲万蕊,一夜开遍。
“你是选择在这里蹉跎余生,落到史官笔下,不过寥寥两行字,以‘下落不明’作结,还是选择回到长安,成为大乾第一位皇后,青史列传,与我共赏这万里江山?”
作者有话说:
18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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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7章
他静静地仰望着她,眼神堪称虔诚。
而她也静静地俯视着他,窗外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背上,他整个人好似在发光。
“你让我当皇后,你的那些大臣,难道同意吗?”
“他们同不同意有什么干系,是我娶妻,又不是他们娶妻!若有一人敢口出狂言,我便——”
她伸出食指,抵在他的唇上:“嘘。我可不想成为昏君背后的妖后。”
“我不会是昏君,你也不会是妖后。”他凝视着她,“我不奢求别的,只要你陪在我身边,什么都可以。甚至不奢求你的原谅,或者……爱。”
他爱过她,恨过她,最后重新爱上她,这个字已经融化在了他的骨血里,除了她,他没有办法再去爱任何人。
可他清楚地知道,她或许对他有过那么一点喜欢,但却从来没有爱过他。
爱这个字,对她来说,太难了。
可他需要的,就是那么一点她的喜欢,她的在意,她的垂怜。只要她不再去爱任何人,那么他就可以是她心中,最重要的那个人。
桑湄微感诧异。
她并不是一个真正铁石心肠的人,奚旷这般卑微地求她,让她有一种自己十恶不赦的错觉。
她好像还没有怎么展开行动,他就已经自己完成了所有步骤,她隐隐意识到了一点——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,奚旷比她想象的,更受折磨。
她忍不住停下来反思了一下,莫非她真的太过分了?
“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思考,你需要多久,我都可以等你。”他说。
她蹙了蹙眉:“起来,一国之君,跪在这里,成何体统。”
他勉强笑了一笑:“你我之间,还在意这些吗?”
在撷阳公主府的时候,他日日跪在她面前请安,也算不得什么。
桑湄长叹一声。
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,伸出手,微凉的五指探入他的领口,不断下滑。
在他惊异的目光中,在他战栗的身躯上,她抚摸着他身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疤痕,低声问道:“会疼吗?”
他咬牙,摇了摇头。
她问:“我有些不明白,我到底是哪里值得……”
然而他伸出手,盖住了她的小腹。
那里,曾孕育过他们的结晶,只是他没能保护好。
他说:“这一次,我们真的重新开始,好不好?”
她安静片刻,说:“你让我想想。”
只这一句回答,已经足够让他喜悦——她不再是直接的拒绝了。
他说:“你这厨房里什么也没有,我下山去给你买吃的,如何?”顿了顿,又有些迟疑地问,“你会等我吗?会等我的罢?”
桑湄:“……我就在这里,我也没地方可去。”
他极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:“那你一定要等我回来,千万等我回来。”
仿佛生怕再一次弄丢她似的,他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走去。
“等我,我很快就会回来的!”
桑湄微不可察地一笑:“知道了。”
奚旷往山下跑去。
桑湄站起来,走到窗边往外看,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林之中。
……现在哪里还像什么帝王。
分明又和当年的虞侍卫差不多了。
她慢吞吞地洗漱,因为无事可做,便又开始翻她的木牌。
她的篮子里堆了很多没卖出去的木牌,她把那些刻得不是特别精细的挑出来,重新打磨。
说实话,现在她大概有点喜欢上这件事了。因为做这件事的时候,必须要专注,不专注就容易划伤手,所以脑海里什么也不会想,是很轻松的放空时间。
在此之前,她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爱好。
她把一个刻着“心想事成”的福牌重新打磨完一遍,奚旷也回来了。
他不知道从哪拿了个篮子,里面除了装着现成的粥食面点,还装着新鲜的葱姜蒜酒,两把葵菜,一把豆苗,一棵菘菜,一块刚切下的猪后腿肉,一条还会拍尾巴的鱼,甚至还有一柄雪亮的菜刀。
桑湄惊呆了:“你怎么买了这么多?”
她好久都没这么富裕过了。
“也不多,今天一天的量罢了。明天我再去买当天新鲜的。”奚旷道,“你厨房的刀是上一任住户留下的罢?不仅钝了,还锈了,我就买了把新的。”
桑湄:“……你不是很想让我跟你走吗?怎么还新买一把刀,倒像是要我长住似的。”
奚旷停下来,认真地看着她。可他默然了半晌,却还是什么都没说,继续往外拿着菜。
桑湄摸了摸鼻子:“你吃了吗?”
奚旷:“没有,我怕你等急了。”
“别收拾了,一起坐罢。”她叹了口气,敲了敲桌子,“这么多粥和点心,我一个人也吃不完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两个人坐下,却不知道该聊点什么,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朝食。
桑湄想去收拾碗筷,却被奚旷制止,她看着一个大男人在狭窄的厨房里转来转去,先是洗碗,再是备菜,心情复杂。
她是不是用力过猛了?
她本意并不是要给自己找个厨子。
“你买菜的时候,朱策他们有没有跟着?”她没忍住,问了个问题。
“其他人没有,但朱策有。”奚旷闷声道,“但他并不是来帮我的。”
桑湄:“他昨夜生你的气,也生我的气。”
“所以他是来劝我快些回长安的。”奚旷说,“他建议我,直接强行带你走,等你到了长安,到了皇宫,自然就认了。”
“这是个好主意啊。”她扯了扯嘴角,“你怎么不采纳呢?”
“因为我不想再逼你了。我想要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。”他回过头,深深地注视着她,“你身边那个叫听露的婢女,虽然是她亲手给你下的药,但我却没有杀她。我把她留了下来,就为了听她讲你的事情——那些我不在的时候,你在王府里,都会做些什么。”
桑湄没想到还有这回事:“她说我什么?”
“她没有说你什么,只是就事论事罢了。”奚旷苦笑,“但我算是听出来了,你在宁王府的日子,从来都没有真正快乐过。”
桑湄无言。
“所以,这一次,我不会再犯一样的错了。”他低声说道,“你是我的皇后,皇宫是你的家,但不是你的囚笼。你有出入皇宫的自由,可以自己挑选婢女和侍卫,我不会在你身边放任何我的眼线。”
桑湄微微一凛,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。
“当真?”
“当真。”奚旷说,“皇宫中的女眷,如今只有惠太妃一人,你又不认识她,不必与她来往。若是召人进宫,手续繁琐,耗时也多,你想见谁,不妨直接去见——对了,你还记得潘刺史吗?”
“潘刺史?”桑湄眼珠一转,“他高升了?”
“京畿外有先帝的亲兵驻扎,他调了通宁的守城军,助我平乱,如今已被我擢为尚书右仆射。”顿了顿,他接着道,“潘夫人亦在长安,若你觉得寂寞……”
桑湄道:“你开出这般条件,若是我不答应,倒显得我不识好歹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