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金鸾(150)
床上的女子面色苍白,满身大汗,嘴里咬了一块帕子,正伸直了脖子,痛苦地呜咽。
血液浸透了垫褥,桑湄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。
“出来了!出来了!看到头了!”稳婆喜道,“再坚持一下!”
“娘——”巧娘抓着魏夫人的手,哑声道。
魏夫人也抓紧了她的手,连声说道:“娘在这儿呢,娘在这儿!”
两盆热水很快用完了,桑湄抱着血水盆出去,魏庭辉急忙问道:“怎么样?”
“看到头了。”桑湄原封不动地说。
“那嫂嫂还好吗?”
桑湄摇了摇头:“我不清楚。”顿了顿,又道,“我看她还有力气说话,应该还算顺利罢?但是……”
她也没生过孩子,只是本能地觉得,太残酷了。
魏庭辉抿了抿唇,与桑湄一齐重新打了水,道:“再问问稳婆,还有什么要我们准备的?”
其实该准备的东西,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,但他毕竟是男人,家里的两个女人都在屋子里,他和父亲,简直像失了主心骨一样,总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地方没做好,需要有人给他们吃个定心丸。
桑湄进去了,又出来:“稳婆说,现在先多准备热水,多准备干净的毛巾就好了,如果来得及的话,再煮些糖水,方便产妇补充体力。”
“好,好。”魏庭辉连连点头,“我这就去弄。”
产妇不能见风,房门也不能太经常地开开关关,桑湄站在门外,倚着墙,听着屋内传来的声音,望着头顶的天空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鼻尖似乎还有萦绕的血气。
她之前为了设局,伪装怀孕、伪装小产,从宁王府逃出去的时候,没有想到过,有一天自己竟会亲眼见证一个女人的生产。
原来真正的生产,是这样的。
她那些从书上看来的,纸上谈兵的东西,对照现实,其实是那般苍白肤浅。
正胡思乱想间,屋内突然传来稳婆狂喜的叫声:“生了!生了生了!”
桑湄一怔,猛地冲进了产房。
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,稳婆手里举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婴儿,喜不自胜:“是个男孩儿!”
魏夫人紧紧握着巧娘的手,含泪道:“巧娘,听到了吗,孩子生下来了,是个男孩儿!”
巧娘艰难地转着眼珠,虚弱地笑了笑。
稳婆握住小婴儿的双腿,将他倒转过来,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屁股。
只听“哇”的一声,小婴儿放声大哭。
稳婆擦了擦婴儿身上的血迹,将他小心翼翼地用襁褓包起来,递到魏夫人面前。
“巧娘,你看,这是你的儿子。”魏夫人笑中带泪,接过婴儿,把他放到了巧娘枕边。
巧娘深深地凝视了他一会儿,笑了笑,说:“像……他爹。”
魏夫人不说话了。
稳婆看向桑湄:“怎么还愣着呀,快去再打点水呀!产妇身上还脏着呢!”
桑湄这才回神,忙不迭地又拿着盆出去了。
门外,魏庭辉和魏老先生已经急得不行了。
“方才是有孩子哭吗?”桑湄一出门,魏庭辉便连忙问道。
“是。”桑湄冲他微笑,“是个男孩儿,母子平安。”
“父亲!”魏庭辉惊喜地看向魏老先生。
魏老先生终于放下心来,喘着气道:“平安就好,平安就好。这早产了几天,我还怕呢……”
魏庭辉:“我去倒水!这儿是新的热水,劳烦姑娘再送进去一趟罢。”
他从桑湄手里接过血水盆,走得依旧飞快,只是这一次,脚步终于轻松了许多。
等他倒完水回来,魏夫人已经抱着孩子,和魏老先生在檐下反复观摩了。
“你嫂嫂太累了,喂了点糖水,先睡了。”魏夫人朝魏庭辉招招手,“来,瞧瞧你的小侄子。”
魏庭辉擦了擦手,有些紧张地走过去,探头看了看襁褓里的婴儿,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好……丑。”
魏夫人瞪他一眼:“小孩儿不都这样!你小时候更丑!过阵子胖了就好了!”
她又低头瞧了瞧怀里的婴儿,低声道:“他爹爹刚生下来的时候,也是这样。”
魏庭辉抿了抿唇:“嫂嫂她……”
魏老先生负手,轻叹一声:“还不知道。等她身体好了,再跟她说罢。”
说到这儿,几个人齐齐转头,看向不远处单独站在一边的桑湄。
魏家夫妻已经从小儿子那里知道,长子早已身故的消息。因为早有心理准备,所以当真的听到的时候,尽管依旧悲痛,却没有被击垮,在和儿媳妇相处时,也都不约而同隐瞒了这件事。
“那姑娘今天本就是来找我的,我去跟她说会儿话。”魏庭辉道。
魏家夫妻点了点头,抱着孙子先走开了。
魏庭辉走到桑湄面前,道:“今日,多谢你。耽误了这么久,你是不是要走了?”
“没关系,也不差这一时半刻。”桑湄说,“我来找你,一来,是看看你是否是遇到了什么事,二来,也是有东西要给你。”
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金锁,道:“之前得知你嫂嫂怀孕,我就想着,总得送个什么东西才好,想来想去,还是长命锁最妥当。本来是想今天给你的,没想到,你嫂嫂今天也生了。她不认识我,我也不好当面给她,就当是你送给小侄子的罢。”
魏庭辉沉默了一会儿,才接过,说道:“谢谢,破费了。”
“不破费。”桑湄扯了扯嘴角,“反正花的是我舅舅的钱——你消息有误,他家产没被抄干净。”
魏庭辉失笑。
“那我走了?”
“我送送你。”
魏庭辉收起金锁,陪桑湄往客栈走去。
等候已久的随从见桑湄终于出现,大感安心:“小姐再不回来,我们就要去找人了。”
桑湄:“与魏公子多说了会儿话。”
她上了马车,两个随从也坐在了马车外头。桑湄掀起帘子,对魏庭辉认真道:“魏公子,那天在城外,多谢你救命之恩。”
魏庭辉愣了一下,似乎是没想到她旧事重提,喉头动了一下,方垂眼道:“兄长曾说,公主命不该绝,也许就是兄长在天有灵,所以才会在冥冥之中,指引我在那一日,去往城外。”
桑湄:“若魏公子将来有什么事,尽管去长安。找我恐怕有点困难,但可以先找我舅舅。”
“得此一诺,庭辉却之不恭。”魏庭辉睫毛微颤,抬眼看向车窗里的桑湄。
桑湄颔首,转头向随从道:“出发罢。”
“是。”随从一挥马鞭,“驾!”
马车的轮子辘辘转了起来,往前驶去。
桑湄撩着帘子,道:“魏公子,后会有期。”
魏庭辉站在原地,朝她遥遥一揖,低声道:“草民……拜别公主殿下。”
起身时,马车已经远去,她大约也没有听见。
第78章
普通官员晋升后,往往会先蛰伏观察一段时间,等适应了周围环境,看清了周围形势,才会开始施展拳脚。然而孟敬升新官上任,却一点都没有要藏锋的意思。
他心里清楚,反正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底细,再低调也会有人关注,那么还不如大大方方,坦率行事,也好叫大乾的朝廷看看,他们南邬并不是只有庸官。
到水部任职第一个月,他便递了奏折,建议打通南北河道,引南水入北地,如此一来,不仅可以减缓北方干旱情况,也能大大方便商品运输,利用漕运拉动各地贸易,提升经济。
户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反对,理由很简单,就是国库没这么多钱。
然而孟敬升却振振有词,说自己的奏折只不过是个规划,并非是要一蹴而就。
“王尚书掌管户部,应该也知道,这至少一半税收,都是来自于各大商户罢?商户赚得多,税收才多,国库才会丰盈。可王尚书高居庙堂,又岂知下面商户的烦恼?南北一统,本是振兴经济的大好时机,可下面的商户在南北跑动,却深受交通不便之苦,白白浪费了时间!况且,微臣并不是要直接凭空挖出一条大江,而是先把南北几条现成的支流贯通,再做更为细致的打算。王尚书连考察都没考察过,又怎知会花费多少?又怎么敢笃定,国库就一定拿不出钱来?”孟敬升瞥了他一眼,道,“之前查抄南邬桑氏的时候,不是还抄出了一堆好东西,上缴给了国库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