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金鸾(138)
连李公子都忍不住拿她作对比,在饭桌上教育妹妹:“你看看人家孟姑娘,同样是女子,你怎么就懒怠成这样!还是你自己要出来的!”
李小姐就哎哟哎哟地撒娇。
桑湄总是微笑着看他们兄妹拌嘴。
李公子虽然一直对于单纯的妹妹突然善心大发,捡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同行一事略有芥蒂,但总体来说仍是个君子,并未苛待过桑湄。而桑湄也并不在乎李公子如何看待自己,她只是很喜欢观察这对兄妹,哪怕他们是在吵架,她也觉得很有意思。
仅仅只是看着,都觉得,好生温馨。
时间弹指一挥,李家的商队终于抵达了烟江。
烟江地处南邬南部,占地并不算大,但因为背靠江河,恰处于一个交通小枢纽处,常有商人行客往来,因此也算是热闹。
“总算可以换水路了!”李小姐高兴道,“马车坐得我头晕。”
李公子道:“坐船也一样晕,只不过省事许多。”
陆地上分岔太多,稍不留神便容易走错路,不像水路,就这么一条大道,不容易出偏差。
“只可惜要和孟姑娘说再见了。”李小姐依依不舍地看向桑湄。
桑湄笑道:“多谢公子与小姐一路上的照顾,实在是帮了我大忙。”
“也没帮什么忙啦,无非就是多带了一个人而已,甚至都没多出一份口粮。”李小姐道,“也多亏了你在,这一路上都有意思多了。”
桑湄不是会主动高谈阔论的人,但她认真倾听你的时候,你就会有种被重视的感觉,尤其是当她还接着你的话题,说了一些特别有道理的话时,你就更会觉得,似乎遇到了一个知音。
只可惜萍水相逢,终有一别,接下来一个要往西南,一个要往东南,到此就该分道扬镳了。
“等这边的生意谈完,我就要和哥哥回去了,等回到家,大概也到了快过年的时候。”李小姐认真地说,“我家就在郑陵,你以后若还有机会回北地,可以来郑陵找我玩。郑陵的丝绸店都是我们家开的,你随便进哪家,都能联系到我。”
桑湄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:“好呀。”
这姑娘实在是可爱。
李小姐又恋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,说了好久的话,才终于与她告别。
桑湄背着包袱,目送着李家商队远去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
又是一个人了啊。
她站在树荫下,一边用手扇着风,一边思考接下来怎么走。
还有五百里的路,她肯定不能只靠脚走。她找了家做马车租赁生意的店家问了问,五百里说远也远,价钱有些贵,路上车夫的食宿也得一并付了,这对现在有钱的她来说倒是没什么,只是一想到要和陌生的马车夫共处那么多时日,她就有些不安。
“姑娘不必担心,我们都是在这儿做了多年生意的,卖的就是个信誉,若是信誉没了,将来谁还来找我们呢?是不是?”店家说。
桑湄道:“我再看看罢。”
她还想过自己驾车或骑马,后来想了想自己这个水平,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她在城中待了几日,想再找个商队之类的蹭一蹭车,奈何人家要去的都是富庶发达的贸易之城,像她这样要往最东南的蛮热之地跑的,是极少数,盘桓几日,都没找到能蹭的商队。
桑湄终于还是回去租赁马车了。
店家笑眯眯的:“姑娘,还是回来啦?”
桑湄:“我要去蹇州。”
“蹇州可以啊,就咱们上次说的价钱,先在我这儿付三分之二,等车夫送到之后,再付剩下三分之一。”店家拨着算盘,“若是姑娘想要平稳宽敞些的马车,价格还要更高些。”
桑湄道:“不用了。”
她付了钱,签了契约,店家带她进了后院,一边让她从闲置的普通马车中挑一辆,一边喊来等上工的车夫们:“有位女客要去蹇州,有谁愿意去?”
车夫们对视一眼,都不大愿意。
路程远,又是偏僻的蹇州,大伙儿宁愿多等几天,挣几个短途钱,也比跑个长途的荒路舒服。
店家已经收了桑湄的钱,见没人出来,脸上有点挂不住:“去哪儿干不是干?还由得你们挑挑拣拣?没人的话,我可点了啊!”
终于,有个车夫站了出来:“我去罢。”
这车夫肤色黝黑锃亮,一身精肉,一看就是干惯了体力活的。三十多岁的模样,下巴上蓄了短髯,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色开衫,肩膀上搭一条汗巾,裤脚用绳子绑起来,脚蹬一双布鞋,鞋子看起来倒是挺新的。
店家很满意地笑了:“蔡三,上道!”他引着蔡三来到桑湄面前,介绍道:“这是蔡三,我们这儿干了许多年的老师傅了。姑娘,你看他可以吗?”
蔡三看了桑湄两眼,对她没什么兴趣的样子,只走到马车旁,开始给马喂粮、套绳。
桑湄抱着胳膊打量他娴熟的动作,不经意地问:“你脚上的鞋,是媳妇儿给做的吗?”
蔡三顿了顿,嗯了一声。
店家笑道:“他就这样,不爱说话,闷头干活,所以老实嘛!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,所以干活可卖力了!”
要不是有老小要养,谁愿意往蹇州这样的地方跑。
桑湄问蔡三:“我要去蹇州,路上要很久,你不用带点衣物之类的吗?”
蔡三答:“我回家拿。”
“我今天就要走,不如你就直接驾车去你家,拿完东西,我们直接出城,如何?”
“好的。”
店家见生意成了,连忙拿着契约再让蔡三按手印,道:“那就这么定了哦,由蔡三送姑娘去蹇州,等到了蹇州,姑娘把剩下的钱付给蔡三就好。”
桑湄:“嗯。”
蔡三握着辔绳站在一旁,等桑湄上了马车,自己才跳上去,坐在车板上,驱使马匹往外走去。
桑湄坐在车厢里,一直在认真观察蔡三的背影。
饶是店家再三和她保证,他家是一家多么正规的租店,所有车夫都是在他这儿签了契,报备了官府的,但她仍不敢掉以轻心——毕竟马车价贵,绝大多数平民都舍不得这个钱,而像她这样孤身上路的女子,更是少之又少,难保车夫一时动了歪心思,谋财害命。
蔡三的家离店不远,很快就到了。
“姑娘稍等,我去收拾一下行李。”蔡三把马车停在路边,跳下车,往家里走去。
桑湄探头,见门内一个妇人正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,和蔡三说着什么,旁边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拽着蔡三的裤脚要糖吃,终于稍稍放了心。
有家有室的男人,感觉上,总归比独来独往的男人稍微可靠一些。
也许是干这一行早已习惯,蔡三行李收拾得很快,一刻钟不到就打包好了包袱出来。抱着孩子的妇人送他出门时,脸上有些不舍,殷切嘱咐道:“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蔡三点头,没再多说什么,调转车头走了。
桑湄坐在车里,一边摇扇,一边看地图。
等出了城,人声渐消,周围只剩风声鸟声马蹄声的时候,她便有些坐不住了。
“师傅。”她问蔡三,“你去过蹇州吗?”
“去过。”蔡三平视着前方,言简意赅地回答,“但次数不多。”
“是因为很少有人去吗?”桑湄接着问,“都是什么人去呢?”
“探亲的,和当官的。”
桑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:“你还做过当官的生意呢?”
“当官的,细皮嫩肉,走不动路,才会租马车。”蔡三说,“官没当好,就容易被贬去蹇州。”
桑湄道:“你有多久没去过蹇州了?”
“至少五六年了。”
那看来是没做过她舅舅的生意了。
“那你能认得路吗?”桑湄说,“不会走错路罢?”
“走官道,便没有问题。”
蹇州虽然地理位置偏僻,气候湿热,但毕竟也算是个地广人稀的大城,不是什么在犄角旮旯里都找不到名字的小村落,按着官道指引走,便不会有大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