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金鸾(133)
那掌柜在桑湄边上站了一会儿,想看看她怎么解,谁知她对着那棋谱看了半天,也没动一个子儿,不由在心里鄙夷地想,还以为来了什么腕儿,原来也不过如此。
他没了耐心,转到柜面后,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。
李小姐瞅瞅昏昏欲睡的掌柜,又瞅瞅沉吟不语的桑湄,最后看向婢女,递出一个疑虑的眼神。
婢女耸耸肩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连李小姐都坐不住了,在店里闲逛起来,却忽然听到桑湄笑了一声:“解杀还杀,原来如此。”
她放下棋谱,开始摆子。
李小姐顿时兴奋地凑了过来:“你解出来了?”
掌柜惊醒,有些狐疑,最后还是忍不住,走到了桑湄身边。
桑湄每下一步,掌柜眉头便跳一下。
到最后,她一气呵成,解出终局,抬头朝掌柜微笑道:“掌柜觉得,我解得如何呢?”
一时之间,掌柜脸色变幻莫测,十分精彩。
李小姐看不懂棋局,但看得懂掌柜的表情,不由鼓掌叫好:“你方才都是在心算吗?好厉害!怎么这么快就解出来了?”
桑湄:“掌柜的,有异议?”
掌柜:“……”
一口老血含在喉咙,他心情复杂地看了看桑湄,又看了看棋局。
这残局确实是一年没人解出来了,他挂在门口,也就是图个客流,好些客人自信满满地来,又唉声叹气地走,但同时,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,反复探讨,久而久之,他这里也就成了棋客们最爱聚会的地方之一,每月能挣不少茶水钱。
但终究,他也不得不承认,人不可貌相,这姑娘也就在这儿坐了半个时辰,就把一年无解的局给解了,令他不得不服。
他长叹一口气,再看向桑湄时,眼中已带了几分敬重。
“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。姑娘既然解出了残局,那我便说到做到,将敝社珍藏许久的那套白瑶玄玉棋具赠予姑娘。请姑娘稍等,我这就取来。”
桑湄含笑点头。
掌柜一走,李小姐便雀跃不已,握着桑湄的手,眼神闪闪放光:“孟姑娘,你可真是深藏不露!这么久没人解出的局都被你给解了,你这水平,肯定可以去参加棋艺会赛了罢!”
桑湄道:“不过是凑巧罢了。而且这局也并没有那么难,只是此地居民或许本身便不擅棋艺,才被我钻了空子。若是放到建康,怕是早就解出来了。”
“建康?”
“唔……我听说建康高手如云,放长安也是一样的。”
“姑娘,你的棋具。”掌柜的拿着一副锦盒,揭开盖子,给桑湄瞧了瞧里面的白瑶玄玉。
“多谢掌柜割爱。”桑湄微微欠身,捧过了那副锦盒。
眼见着她们要走,掌柜忍不住道:“姑娘是本地人吗?若是有此棋艺,先前怎么不曾见过姑娘呢?”
“不过是个过路人罢了。”桑湄笑道。
走出了棋社,李小姐不由啧了两声:“这套棋具,成色当真很不错呢!这掌柜倒也是个实诚人。”
婢女也很高兴:“赶明儿给孟姑娘找个套子,把这盒子装起来,也好携带,免得磕了碰了。”
“谁说我要带走了?”桑湄挑眉,“当铺在哪?”
李小姐愕然:“你真要当掉啊?”
“那当然,我如今缺钱得很,来这一趟,不就是为了钱吗?”桑湄道。
李小姐朝她竖了个拇指:“你真是不忘初心——这还挺值钱的。”
不说材质,便是外观看上去,也十分赏心悦目,李小姐扪心自问,即使见多了好东西的她,看到这样一套漂亮的棋具,也会忍不住想留下收藏。
最后,桑湄进了当铺,与老板一番拉锯,最后换回了一百五十两银票。其中五十两又换成了碎银,便于日常交易。
回客栈的路上,李小姐忍不住问:“孟姑娘,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呀?你不是个普通人罢?”
她这几日有点儿察觉了,这孟姑娘虽然面上生着红斑,乍一看颇为唬人,但看久了,也能发现她五官长得还挺标致的。而且举手投足间,总有一种……一种她也不知道怎么描述的劲儿,反正还是那个话,刚在一起的时候,没觉得她和别人有什么不同,但待久了,却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莫名与众不同的气质。
本来她还没有多想,直到今天孟姑娘出手解了棋局,她才脑子有点转过来。毕竟棋这种东西,虽然门槛不高,人人皆可学,但实际上也只有有钱有闲的人才会去专门钻研它。孟姑娘是怎么会的呢?
桑湄半真半假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像李家这种商户,是最需要察言观色,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的,早就该练成一副火眼金睛了。只是这李小姐心思单纯,也没怎么出过远门,到现在才感觉出不对来。若是换了她那个经验丰富的哥哥,和自己成日坐在马车中聊天,只怕不出三日就能察觉问题。
毕竟,她从来没有在民间生活的经验,再装民妇,也有所欠缺。
“在南邬的时候,外祖父母家也算是个大户罢。只是后来时局变化,家道中落,父亲带着我逃去了北炎。”桑湄笑笑,略显无奈,“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”
李小姐“噢”了一声,见自己戳着人伤心处了,便也不好意思再细问。
等到了客栈,一进门便遇上急得团团转的李公子。
见她们回来了,李公子这才松了一口气,随即便生气地拍了一巴掌李小姐的后脑:“这么晚了还不回来,是想急死我吗?再不回来,我都要让人上街去找你了!”
李小姐捂着后脑,哎哟一声:“哥,打人不打头,要被你打傻了。”
桑湄歉道:“李公子,小姐是为了陪我,才拖到这么晚的。没能注意时间,是我之失,望李公子谅解。”
李公子皱眉看了看她,心里不快,但她又不是他们家的人,也没法直接指责什么。
“哥,我跟你说,孟姑娘可厉害了!”李小姐兴奋地拉住她哥的袖子,“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吗?是因为孟姑娘在店里解人家的棋局,说是什么一年没人解出来,结果半个时辰就被孟姑娘给解了!”
“哦?”李公子不由对桑湄有点刮目相看,“孟姑娘还会下棋?”
桑湄不慌不忙道:“家道中落前,确实学过一些。”
李公子点点头,识趣地不再多问,只对李小姐道:“快回房休息罢,明天一早咱们又该动身了。”
李小姐一边跟着李公子上楼,一边不满道:“啊?又是一大早走啊?就不能让人家多睡会儿。”
“上了马车,不是一样能睡?收收性子罢,祖宗,再照这个速度下去,咱们都要误期了!”
“真讨厌,坐马车颠得很,不如坐船好。”
“道路能通就不错了,哪来的船给你坐?我倒是也想坐船,又快又省事,运的货还多,那不然你给我挖一条河出来。”
“嘁……”
兄妹两个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尽头,桑湄收回目光,对客栈柜台后的掌柜道:“一楼乙三房,昨夜和今夜的房费。”
“好嘞,一楼乙三房,房费结清。”
桑湄收了钱袋,回到自己的房间。
李家的商队倒也没有大方到承包她的住宿钱,她的房间都是自己开的,花的自己的钱。而李家商队住的都是不错的客栈,房费自然也贵一些。这么多日下来,她已经囊中羞涩,多亏今夜赚了一笔,解了她的后顾之忧。
桑湄躺在床上,算着日子。
距离她从王府逃出来,已经过了大半个月,至今也没听到什么风声,想必一切都在按照她预想的进行,自己也是安全的。
她的目的地是蹇州,而商队最多只能把她捎到距离蹇州五百里的烟江,按他们现在的行进速度,抵达烟江,怎么也得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。烟江之后,还得有五百里的路,得靠她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