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金鸾(106)
如今,她已在听露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,假以时日,她定会忍不住上报,等消息传到长安,皇帝焉能坐得住?
她畅想了一下那个画面,忍不住勾起嘴角。
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,奚旷说要把秋穗带回来。
她当初不知千秋节一事,又想着秋穗将归,有话可以回来说。因此派问风前往长安的时候,她心里只是想弄明白,平乐究竟是怎么回事。
那天城门外,她从自己的马车前被带走时,为何高呼不愿去卫国公府?究竟是真的病急乱投医,还是意有所指?
而她趁机丢在自己身边的那一块指引水下密道的砖石碎块,又意味着什么?
这些问题,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萦绕在她的心头,令她辗转反侧,不能入眠。
可若是早知道奚旷要赴千秋节,她就会让问风直接去打听秋穗的情况了!还管什么平乐!
只可惜木已成舟,也不能将她喊回。但愿问风这封信上,能写点有用的东西聊慰她心,说不准,还能有点同在长安的秋穗的消息。
皱巴巴的信纸终于被展开,桑湄轻呼一口气。
然而在看清纸上笔迹的那一瞬,她却瞳孔剧震!
纸上不是预料中歪歪扭扭的下人字迹,而是横平竖直、极尽娟秀、一看就仔细教习过的端正字体!
第一行:皇姐谨禀。
桑湄猛地把纸翻到最后,只见落款处,端端正正写着:
平乐敬呈。
第57章
平乐?
这居然是平乐写给她的信?!
桑湄难以置信地把纸翻来覆去扫了两遍,最终怀着震动的心情,坐到了案前,认真看了起来。
案边长烛静静燃烧,夜风过时,烛火偶晃,她眉尖微蹙,一字一句地阅过,唇角紧绷。
一遍看完,她深吸一口气,满脸复杂,而后想了想,又从头再看了一遍。
终于,再一次看到结尾时,她忍不住捏着信纸,轻轻闭上了眼。
平乐……平乐啊。
她们认识也有十余年了,加起来说过的话都没这信纸上多。
万万没想到,她这个妹妹……竟然是这样的人。
果然,是她小看她了。
-
夜已深,而戏班大门口的铜环却被人轻轻叩响。
楚瑟就住在戏班里面,又浅眠,她不得不重新披衣起身,走到门口问道:“是谁?”
当年戏班刚成立时,为了节省开支,把地址选在了较为偏僻的街巷。这么多年下来,大家都习惯了,甚至连客人都习惯了来这里听戏,因此就算后面赚了不少钱,大家也没想过要搬迁到更繁华的地方。不少已经成家的成员都搬出去住了,住在戏院里面的,大多数都是一些年轻的学徒。
楚瑟的房间本是和芙珠在一起,但自从两人吵架之后,芙珠就以要图僻静养病为由,搬进了戏院深处。现在没睡着能来应门的,也只剩她了。
门外的人压低声音:“楚瑟姑娘,是我。”
楚瑟愣了一下。
她打开大门,只见一个单薄的人影站在面前,手里提了盏纸糊的灯笼。
“问风姑娘,这么晚了,是有什么事吗?”
问风看楚瑟来了,连忙道:“楚瑟姑娘,我昨天给你的那信……”
“你放心,今天我已经交到桑姬手中了。”
“已经交了是吗?那桑姬有没有说什么?”
“没有。”楚瑟摇摇头,“她只是收下,却并没有当场就看,自然也没有说什么。”
看问风似乎有点着急的样子,她忍不住道:“是还有什么要我转达的吗?”
问风愣了一下,抿了抿唇:“没有了,多谢姑娘。那我先回去了。”
“慢走。”
问风走出去两步,犹豫了一下,复又折返,道:“楚瑟姑娘,倘若之后桑姬还有什么吩咐,麻烦转告我一声。我就住在百宝巷的东边第二个人家。”
楚瑟有点纳闷,不知道这对主仆怎么回事,却也还是应下:“好。”
问风提着灯笼,心事重重地离开了。
回到家中,一股弥散不去的药味冲入鼻腔,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
刚过十岁的妹妹从屋中走出,问道:“姐姐去了哪里,怎么现在才回来?”
问风没有回答,而是反问道:“娘睡了吗?”
“睡了。”妹妹有些高兴地说,“姐姐最近买回来的药很好用,娘晚上都睡得踏实了许多,再也不喊疼了。”
问风嗯了一声:“那你也去睡罢。”
等她自己洗漱完上床,本以为已经睡熟了的妹妹却卷着被子偷偷滚了过来,睁大了眼睛,在黑暗中问她:“姐姐,你现在为什么不去王府了?”
问风沉默。
家里人至今都不知道她因为犯错被王府赶出来了,甚至在她去长安的那段时间,她们都以为她是回王府里了。
“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,说了你也不懂。”
妹妹哼唧一声,不理姐姐了。不多时,枕畔便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。
而问风睁着眼,毫无睡意。
她想起自己被逐出王府的第二天。
她先是去当了桑姬给她的耳珠,换了一大笔钱,留了一部分锁在家中,然后又带了一部分,雇了快车送自己连夜西行,奔赴长安。
到长安后,她便马不停蹄地打听“卫国公府”的逸事。
结果不打听不知道,一打听吓一跳。
原来这卫国公,是北炎世袭的爵位。只是一代代传下来,传到这一代,已经只剩下纨绔子弟,整日吃喝玩乐,不成大器。然而,再不成器的卫国公也是贵族的重要代表,这一代的卫国公,虽然本事没有,但在奚存与老皇帝针锋相对的时候,及时站对了队,也因此能在奚存开国后,还继续留有这一份封荫。
卫国公此人,好美色,府上莺燕多如牛毛,却难有哪个能够长久。然而近来,他却独宠一个新来的侍妾。这侍妾地位虽卑微,来头却不小,她是正儿八经的南邬公主,若非一朝国破,又岂会沦落至此?
大约再别致的莺燕,也没有一个昔日的皇室公主来得新鲜。因此卫国公也对她多有纵容,不仅允许府中下人唤她一声“小夫人”,甚至还允许她出府闲逛。
问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桑姬找的……原来是她在南邬的亲眷。
这个认知让问风惊恐万分。一旦暴露,少不得有个勾结的罪名,然而贼船她已经上了,现在想下船,为时已晚。
更何况,传闻中的那位“小夫人”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,持扇微笑道:“这位姑娘,我观你似从外地风尘仆仆而来,不知为何,要在这茶馆里四处打听妾身呢?”
问风冷汗涔涔而下。
环顾四周,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茶客,皆已作鸟兽散。
问风正在思索如何回答,却听“小夫人”猛地冷了脸色,厉声喝道:“我看,这又是一个以为自己有些许姿色,便妄想攀附国公之人!来人,给我把她关进隔间!我倒要审审,这女人是想如何!”
茶馆当然不敢不依。
等到隔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,“小夫人”才恢复平静的脸色,问她:“你从哪里来?”
问风答:“通宁。”
“小夫人”一顿:“是……宁王所在的那个……通宁?”
“正是。”问风小心翼翼地道,“奴婢受桑姬所托,来长安打听‘平乐’之事。”
“小夫人”沉默良久,忽地笑了,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,喃喃道:“我就知道……我就知道!”
她擦了下眼睛,问道:“桑姬怎么交代你的?”
“让奴婢打听卫国公其人如何,‘平乐’又过得如何。”
“我便是平乐,过得如何,想必你也有数了。”她说,“那她现在在宁王府……如何?”
问风迟疑了一下:“她出不来,所以才让奴婢过来。让奴婢打听清楚,回去写成信交给她。”
“小夫人”沉吟片刻,道:“你不必写了,我亲自写给她,由你转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