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金鸾(105)
听露连忙道是。
离开的时候,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斜倚在美人靠上的桑湄。
桑姬她……当真怀孕了吗?她自己知道吗?殿下又知道吗?
心里揣了一个秘密,接下来的日子,听露都过得不太安生。
她怎么看都觉得桑湄不像是怀孕之人,可偏偏她偶尔展露出的对酸甜口的喜爱,以及对荤汤的避而不及,又令听露感到十分困惑。
她甚至还想过要去偷偷翻一下桑姬的柜子,看看月事带的数量有没有减少。但她也终究只是想想而已,没敢真的这么做。
终于有一天,桑湄在吃早点的油面小食时,吃了一口,情不自禁地吐了。
听露赶紧拿来了痰盂,一边轻拍桑湄的背,一边问道:“桑姬最近是怎么了?胃口这么差?”
桑湄用清水漱了漱口,将那盘油面推远了点,擦着嘴角,皱起了眉头。
听露实在是憋不住了,脱口而出:“桑姬这莫不是……有了罢?”
桑湄似是愣了一下,随即轻轻蹙起眉尖,道:“不要乱说。”
“奴婢怎么会是乱说呢,桑姬与殿下这么恩爱,要是有了,那不是大喜事吗?”听露道,“不如叫大夫来看看罢?”
“别。”桑湄一把按住她,摇了摇头。
听露不解:“为什么?”
“殿下再有几天就要去长安贺寿了,若是假的倒也罢了,若是真的,岂不是乱他心神?大乾第一个千秋节,容不得他出岔子,还是等他回来后,再叫大夫来好好看看罢。”
主子执意如此,听露也不好再多说什么,只能按下心头浮动,道了声是。
临近千秋节,奚旷为了准备寿礼,很是忙碌,府上经常见不到他的人影。正好戏班又递了帖子来,说是改良了新戏,求桑姬指点,桑湄乐得找事做,便又把这一大帮子人乌泱泱地召了进来。
这一次没有潘夫人在,桑湄便捎上了虞春娘。
虞春娘仍旧是那幅木愣愣的样子,直到看见了批红挂绿的戏台,脸上才终于有了感兴趣的表情。
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,半场终了,桑湄拊掌叫好。
回头望向虞春娘,也不知她听懂了多少,半咧着嘴,浅浅地笑着。
“奶娘觉得如何?”
虞春娘点头:“好,好。”
“奶娘觉得好,那便是该赏。”
桑湄一招手,那机灵的小厮便从后台将楚瑟请了出来。
趁着楚瑟走过来的工夫,桑湄对负责照看虞春娘的婢女道:“带奶娘下去走走,免得坐久了腿僵。”
望着虞春娘一步一步慢腾腾远去的背影,桑湄在心里叹了口气,又转向听露:“今日不想赏首饰了,去拿袋银子来罢。”
楚瑟上前行礼。
桑湄笑吟吟地扶了她一把:“这次比上次演得更好了。只是你与那位芙珠姑娘还在闹矛盾吗?”
“确实。”楚瑟有些无奈。
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她们从前便有些小龃龉,但总的来说,两个人戏路完全不同,没有利益纠葛,因此小问题始终只是小问题而已。不承想,两个人开始逐步接手班主事务了,这问题便大了起来。
“那去留决定好了吗?”
“尚未与戏班中人讲过。”楚瑟道,“不过民女想过了,大家能随我一起走当然是最好,如果不走,民女即使是一个人,也想去长安。”
桑湄有些吃惊:“你一个人?”
“没错。”楚瑟郑重其事,“民女本就是一介孤女,自幼学戏,除此之外身无长物。就算长安能人辈出,民女也斗胆认为,凭民女的本事,混一口饭吃应当不难。”
“可你要知道,在长安你也许只能混一口饭,在通宁,你却一定可以盆满钵满。”
“可我若不去,焉知这长安的盆钵,不会比通宁大得多呢?”
桑湄一顿,继而难以遏制地笑出了声。
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唇沿,遮住了些微露出的雪白牙齿,轻声道:“那我就提前恭祝楚瑟姑娘,声名大噪了。”
“承桑姬吉言,民女愧不敢当。”
二人又说笑了几句,听露便带着银子回来了。
桑姬抬了抬下巴,示意楚瑟从听露手里接过去。
“谢桑姬赏!”楚瑟双手接下,躬身谢恩。
……
唱完下半场戏,戏班便准备收拾回去了。
桑湄起身,与虞春娘并肩往西园外走去。
她虚扶着虞春娘的胳膊,以示对奶娘的敬重,婢女们跟在五步以外的地方,安静随行。
“奶娘喜欢听戏吗?”桑湄问。
虞春娘缓缓点头。
“这么多场戏听下来,奶娘最喜欢哪一场?”
虞春娘陷入思索,或许是这太费脑力,以致于不得不停下脚步,凝神细想。想了一会儿,也没想出结果来,她脸上露出苦恼之色,摇头道:“都喜欢。”
“那奶娘记得那些戏都分别讲了些什么吗?”
“讲了……”虞春娘张了张口,却没了下文,也不知道是难以描述清楚,还是真的看过就忘了。
桑湄笑笑,也不为难她了,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,道:“天晚了,吃饭去罢。”
奚旷不在府上时,桑湄有时自己吃,有时找虞春娘一起吃,大家都习以为常了。
然而今夜晚膳过后,桑湄却没有立即回去,而是拿出了一幅九九消寒图,又让人拿来笔墨,教虞春娘如何填涂图上的梅花花瓣。
虽然早就用不着“消寒”了,但是填涂梅花显然是一件极为消遣打发时间的事情,尤其是对于虞春娘这种久未动笔之人。
她大约已经忘了如何握笔,像捏筷子似的捏着笔,蘸了稀释的墨汁,一笔一笔,认真涂着墨梅。
“好玩吗?”桑湄问。
虞春娘笑起来:“好玩。”
桑湄在旁边坐了一会儿,见虞春娘俨然熟练起来,再不用人在旁边指导,便悄无声息地出了门。
“你们看着些,等奶娘玩累了,伺候她歇息罢。”
“是。”门口的婢女乖乖应道。
桑湄带着听露往多景台走去。
中途,她回头看了一眼望山小院。院门口栽了两排蒲葵,绿意葱茏,蓬勃可爱。门檐上挂了一只黄色的圆灯笼,和院落里的灯笼相互映照,勾勒出简洁大方的建筑轮廓。
里面隐约传来婢女交谈的声音,似乎是在讨论要不要为里面的奶娘添茶。
桑湄轻轻扯了扯嘴角,离去了。
回到多景台,她站在二楼窗边,双手一推,窗扉洞开,晚风直入,吹得她广袖鼓胀、长发纷飞。
她望向楼下,花园池塘尽收眼底。
如镜般平滑的水面,倒映出旁边的二层小楼,以及楼中点起的灯火、以及一个模糊不清的她的影子。
有那么一瞬间,她想要一跃而下。
让浩荡长风贯穿自己的身体,让幽幽池水浸润自己的灵台,从此天人合一,超然物外。
但她终究往回退了一步,而后从贴身的窄袖中,取出了那枚叠好的小小信包——楚瑟如约塞给她的。
信包外层是一层防水的油纸,用蜡油严密封存。桑湄边抠边想,看不出来,这问风的心思竟然细密到了这个程度。她本来只指望对方写封信让楚瑟转交,谁知对方不仅写了,还包成了如此便于携带隐藏的样子,甚至还记得用蜡油封好,防止他人窥视。
蜡油剥落,油纸上留下白色的痕迹,桑湄一边拆信,一边思绪飘飞。
奚旷要只身前往长安,对她来说,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。毕竟异地封王无诏不得擅离,谁知道他下一次出去,又会是什么时候?
她早就受够了这铁桶一般的王府,春猎一趟,更令她的渴望如水藻一样疯长。
她必须离开王府,离开通宁,去自己真正该去的地方。
然而有宁王亲卫把守,即使奚旷不在府中,她也不能轻易脱逃。
可是,谁让这府中有皇帝的眼线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