娇怜(76)
临渊先她一步将湖笔拿走。
他侧过脸,语声很淡:“即便是三月期满。臣也不会立即离开京城。”
李羡鱼讶然:“你是要在玥京城里定居吗?”
她略想了想。
虽然都说‘京城居,大不易’,但若是临渊的话,她应当便不用太过忧心了。
毕竟他的身手这样的好,便是去开一间镖局,想来也能赚到许多银子。
于是李羡鱼莞尔:“那你记得把落脚的地方告诉我。”
她忖了忖,不大确定地道:“兴许,我还能寄信给你。”
临渊道:“臣不喜欢看信。”
他依旧不看她,羽睫淡垂,掩住了眸底的情绪:“若是公主有事寻臣,便随意寄一枚信物过来。”
“臣会入宫寻你。”
李羡鱼却有些怅然。
她想,那时候她都嫁到呼衍去了。
寄不来信物,临渊也寻不到她。
但是,但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。
她不想那么早便告诉临渊。
于是她弯眸,应了声‘知道了’,便从玫瑰椅上站起身来,对他道:“临渊,这都天明了,你快去歇息吧。”
临渊侧目:“公主不就寝么?”
李羡鱼似是想起了什么,有些心虚地挪开视线:“你先歇息。我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。大抵一两个时辰,便回来。”
临渊应声。
许是一夜未睡的缘故,他也并未多问,展开身形便回到了梁上。
李羡鱼这才回转过身去,抬步往廊上走。
槅扇被她推开,今日上值的月见如常守在廊上,见她出来,便福身向她行礼。
李羡鱼轻点了点头,却不说话,只是拉着她往庭院里走。
月见不明就里,跟着她走了好一阵。
直至走到离寝殿极远的偏僻处,李羡鱼确认临渊听不见了,这才转过脸去,小声对月见吩咐道:“月见,你快往太医院里走一趟,请顾太医过来看看母妃,要快。”
月见应声,随即又有些不解:“公主,这是正事。您怎么拉着奴婢走那么远,一直走到这偏僻的地界——”
她似是觉得有趣,便掩口笑,又将剩下半句咽了下去。
偷偷摸摸,做贼似的。
李羡鱼却还记得上回的事。
临渊跟着她去见顾大人,说是要道谢,可是那气氛,倒是比兴师问罪都要令人局促些。
像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。
她最后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,至今仍心有余悸。
可不能再来上一回了。
她这般想着,又觉得耳缘发烫,便不多做解释,只是推她:“还不快去。”
月见笑应。
*
半个时辰后。
换好常服的李羡鱼便坐在母妃的床畔,担忧地看着顾悯之诊脉。
淑妃昨日闹了半宿,如今在锦榻上安静地睡着,低垂的红帐后,美人娥眉轻展,不见愁绪。
而红帐外,顾悯之面上的神情却是凝重。
经过昨夜的雷雨之后,淑妃的脉象极为紊乱,时而细弱游丝,时而乱如坠珠。
像是又回到了换方之前的情形。
多年来,皆是如此。
无论用怎样的方子去调养,哪怕是亲眼见到了好转,但在一场雷雨后,便总是前功尽弃。
他轻阖了阖眼,徐徐收回诊脉的手,有些不忍告之李羡鱼。
李羡鱼望着他的神情,却也像是猜到了诊脉的结果。
她垂眼,敛下眸底的水意,只是轻声道:“便再开新的方子吧。”
“劳烦顾大人了。”
顾悯之颔首,与她一同行至偏殿内,重新撰方。
淑妃的病势艰难,顾悯之落笔亦是凝滞。
李羡鱼在旁侧等了许久。
眼睁睁地看着他写了几个方子,却又一一废去,换上新的宣纸。
远处的滴水更漏轻缓地响着,声调慢而冗长。
偏殿内燃得又是宁神用的沉水香。
烟气自博山炉中袅袅而起,拂过李羡鱼低垂的羽睫,带着催人入睡的甘香。
李羡鱼在旁侧等了良久,终是支持不住,困意渐渐上涌。
她以手支颐,眼皮发沉。尖巧的下颌不由自主顺着小臂往下滑落,眼见着便要碰上坚硬的桌角。
而近处,顾悯之也终是攥好了新方。
他搁笔,抬目便看见了眼前的情形。
他叹了声,轻轻抬手,想以掌心垫上桌角。
耳畔却是风声一厉。
玄衣少年自梁上而下,动作利落地扶住了李羡鱼的双肩。
李羡鱼朦胧睁开眼来。
视线方抬,便看见了临渊熟悉的容貌。
她原本未觉出什么不对,阖眼又要睡去,却又听顾悯之语声温和地道:“公主,方子已经拟好。”
李羡鱼这才惊醒过来,想起自己正在偏殿里等顾大人开方子。
她立时抬眼,先看向扶着她的临渊,又转首去看被临渊挡在身后的顾悯之,手心里直冒虚汗。
她磕磕巴巴地对临渊道:“临渊,你不是正在歇息吗?”
临渊简短道:“醒了。”
李羡鱼愈发心虚,接不上话来。
她一时间,竟想不出该如何与临渊解释,自己想‘一个人逛逛’,却逛到偏殿里来这件事。
幸而,在这般为难之时,顾悯之起身,将写好的方子递来。
他的神情温润如常:“方子已经开好。公主这几日中记得让娘娘多用些清淡之物。若娘娘夜中难安,便将药量减至原本的八分用量,并以松针煎水佐服。”
李羡鱼轻声与他道谢,抬手接过药方。
待她低眼,却见方才还立在身前的少年已不知何时隐回了暗处。
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李羡鱼心中打鼓,猜测他大抵是因此生了气。
但顾悯之在侧,她也不好唤住临渊。
便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,努力镇定下来,重新询问起母妃的病情。
顾悯之秉性温和,见李羡鱼刻意地避开不提,便也没有追问。
两人只是就着淑妃的病情谈论了稍顷。
一盏茶后,顾悯之起身辞行。
“在淑妃娘娘醒转之前,臣要回太医院中将药配好。便不多留了。”
他的语声平和,用得也是这样无可指摘的理由。
李羡鱼甚至都分不出,他是不是看出自己的局促,而递来了一个台阶。
她耳缘微红,赧然轻声:“有劳顾大人了。”
她起身,亲自将顾悯之送出披香殿。
*
待李羡鱼回到寝殿的时候,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,已到了早膳的时辰。
李羡鱼却没有心思用膳,只是将槅扇掩了,小声唤道:“临渊。”
临渊现身,启唇应道:“臣在。”
李羡鱼借着日光觑了眼他的神情,有些不吃准地轻声问:“临渊,你是在生我的气吗?”
临渊看向她,眸色很深,答得却简短:“没有。”
李羡鱼继续问道:“那你方才,怎么一句话也不说,便将自己藏起来了?”
临渊道:“他是太医,公主请他给自己的母妃诊脉是公事。与臣有什么关系?”
他的语声如常冰冷,言谈间,听不出什么情绪来。
李羡鱼望了他一阵,没看出他面上有什么怒色。又听他这样说,便舒了口气似地,轻轻弯眉笑起来。
“你不生气便好。”
她说着,又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,便转身往红帐里走:“那我先去睡了。等午膳的时候,再唤我起来。”
临渊薄唇紧抿,并不说话。
而李羡鱼也睡眼惺忪地撩起了红帐,很快便解开身上的斗篷,将自己团进了锦被里。
临渊立在原地等了一阵。
等到红帐后,李羡鱼的呼吸也变得清浅而均匀,显是真的睡去了。
临渊唯有回到梁上。
他倚着身后坚硬的脊瓜柱,强迫自己阖眼。
同样是一夜未睡,但他此刻却没有困意。
一阖眼,眼前便是李羡鱼笑盈盈地与他说想独自去逛逛,之后一转身,便令人去寻顾悯之来的情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