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嫁(75)
“禁军不可能抵挡得住虎符军的,你们疯了!”方棠急道,“你们要让皇宫血流成河吗?陛下怎么办?!”
“这就是陛下的意思。”东阳郡主十分冷静,“禁军是一群废物,但这里需要他们。”
方棠眼睁睁看着虎符军杀进了宫门,转眼间便和禁军交战起来。一方几乎是压倒性的力量,不多时就占了上风,而平时一直养尊处优、作威作福惯了的禁军,一旦遇上真刀实枪的战场,立刻作鸟兽散,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。
现任的殿前都指挥使,是栗安提拔上来的,几乎对其唯命是从,此刻浴血拼杀,虽然被打得节节败退,几乎已经退到了金銮殿的玉阶前。
这时东阳郡主又望向天边,一只凤头雕盘旋落下,稳稳停在她伸出的手臂上,左爪上帮着一枚信筒。东阳郡主将密信接下来,看了看,笑着丢给方棠:“丞相大人,请看。”
方棠颤抖着手接过密信,就看到上面潦草字迹书写着,栗苍和栗延吾已经进城,正朝着皇宫的方向来,前军随行三万,其余五万大军在后,最短一日便能赶回。
她究竟要做什么,她疯了吗?!
若是栗苍率军杀来,整军会合,那便是将近二十万大军排山倒海地压来,虽然长途跋涉已经消耗了不少士气,但毕竟还是有军威在的。东阳郡主就是再怎么有翻天覆地的能耐,也是不可能反败为胜的。
不可能的,除非天降神兵,否则不可能胜的!
这边禁军已经被杀得快要全军覆没,虎符军不费吹灰之力,将禁军大部分主力剿灭殆尽,而率军杀敌的指挥使也已经战死,尸身被铁骑刀兵践踏,化为肉泥。
不多时,栗苍和栗延吾也领兵赶来,军临城下,气势压迫得所有人都凝神屏气,瞧着城楼下激烈无比的厮杀。
方棠沉不住气,甩开东阳府的亲兵,头也不回地跑下城楼,面对气势汹汹的乱军,他丝毫不惧,随手牵了匹无主的战马,一扬缰绳向着栗苍奔去:“褚阳公,慢着!”
栗苍回马拔剑,这才看到方棠骑马向自己跑来,眼神一变,神色也冷了三分:“丞相所来何事?”
“不对劲!”方棠高声道,“你带了多少人入城?”
“三万。”栗苍道。
方棠一听,觉得有些悬心,又问:“你们回来时,可见城外有什么异样吗?”
“并无异样,丞相想说什么?”栗苍问道。
“若陛下只有这些兵马,是绝对不可能胜得过你们的。”方棠凝眉道,“城中不太对劲,你们还是先退出皇城再做打算吧。”
栗苍似乎也一直觉得事情很不对,这一路他们来得太顺畅了,入城时几乎无人阻拦,甚至连守军都没多少。杀到皇宫还是如此,只有这些弱不禁风的士兵,怎么想也没那么简单。
这时又是一匹快马急急奔入宫门,马上是栗苍的亲兵,边跑边高举着军令喊道:“栗将军,不好了!我们进来之后,四面城门突然全都关了,现在栗安带人打开了北城门,放鲜卑军进来了!”
方棠如遭五雷轰顶,整个人霎时脸色剧变,差点从马上翻下来。
“你说什么?!”他怒吼道,“栗安!他好大的胆子敢勾结鲜卑!”
第59章 萧墙
栗苍和栗延吾显然也没想到,栗安与东阳郡主能疯到这个地步,为了对抗他们父子,居然不惜与鲜卑军勾结。
眼下鲜卑大军已经杀至城外,栗苍稍作思索,立刻策马转向宫门的方向:“延吾,随为父杀出去,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鲜卑杂碎杀个干净!”
方棠急忙问先前来报的那亲兵问道:“鲜卑军有多少人?”
“不知道,看着至少五万有余!”亲兵失措道,“栗将军,怎么办!”
“什么怎么办,杀!”栗苍为人一向强硬,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,他手上的兵力已经不足三万,也丝毫不减悍将之气,“延吾,走!”
方棠还要说什么,这时又是一个亲兵赶来,屁滚尿流地从马上跌下来,显然已经吓破了胆:“将军,完了!丹措伏兵也杀来了,他们在城外接应鲜卑军,已经占了四面城门!”
方棠瞠目结舌,回头看了一眼城楼上迎着风岿然不动的东阳郡主,只觉得悲愤交加,忽然身子一抖,扶着马背咳嗽起来。他气急之下,一口血猝然呕出,已是愤恨至极。
“丞相大人,本侯遭人摆了一道,眼下除了杀出一条血路也别无他法。”栗苍看向方棠,语气沉缓道,“早知有这一天,栗某不惧龙威天恩,更不会被区区乱军贼党吓破了胆子。只是吾儿延臻还在城外,若丞相有法子与他通信,叫他不必来援,弃我二人而去便好。”
“咳咳、褚阳公……”
不待方棠说完,栗苍已经与栗延吾勒马扬鞭,朝着城门而去了。方棠追了两步,胸口又疼起来,只得下马,整个人跌坐在汉白玉石阶前,剧烈地咳着。
直到东阳郡主和亲兵一起过来,将方棠架起来拎到她面前,他才将将止住了咳,双眼夹杂着愤怒的火光,应和满天的烟尘与阴霾,厉声质问道:“你究竟为何要做到这一步?你与虎谋皮、引狼入室,就不怕鲜卑与西羌反咬一口吗?!”
“西羌和鲜卑已经对我大渠称臣,只要解决掉栗苍父子三人,剩下那数十万大军到了城外,也不过是无主的苍蝇,通通要归属陛下统领。”东阳郡主道,“你以为我先行将栗苍引来宫中与进军交战是为何?那些废物禁军留着也打不了仗,食之无味、弃之却可惜,若能在死前当了我逆转乾坤的垫脚石,也算死得其所了。”
“这么说,指挥使也是被你们利用了,那些禁军为人冲锋陷阵,却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。”方棠讽笑道,“郡主,方某今日得见人心叵测,大开眼界了。”
“若此刻才算开眼,那之后的好戏开场,丞相大人如何坐得住?”东阳郡主道,“暂且去陛下宫里坐坐,丞相大人也好吃杯茶拿拿主意。”
方棠又被带回了昭明殿暖阁,皇帝已经等在那里,泡好了三杯茶,先前棋盘上被打乱的棋局,早就被摆得一如最初。
皇帝坐在榻上,手握天子剑,正微笑着翻看着什么,见方棠过来,随手将那些白花花的纸页一丢,鹅毛似的纷纷飘散在方棠脚边。
“爱卿读过这些没有?”皇帝轻笑道,“这信中缱绻情丝、衷肠互诉,朕看了都动容无比。”
方棠跪下去,一张张捡起那些书信,不用细看也知道是从栗府翻出来的、他与栗延臻多年往来的家书信件。
这些信原本都应该放在栗延臻书房的抽屉里,此刻被赤裸裸摔在他面前,连同先帝曾经朱笔点鸳鸯的姻缘一起。
“陛下想说什么?”方棠脸色麻木,轻轻问道,“是怪臣与燕幽侯有了夫妻之实吗?”
皇帝笑了笑,说:“朕不怕爱卿与栗延臻有夫妻之实,朕说过了,臣下的床笫欢好,一概不会过问。朕只是怕爱卿连一颗心都给了他,这才叫朕烦恼不已啊。”
“臣这颗心,先帝丢给了燕幽侯,臣也无话可说。”方棠扯动嘴角,笑得相当勉强,“陛下要拿回去吗?臣绝无怨言。”
“朕要你的心做什么?”皇帝冷了神色,缓缓问道,“这颗心,如今还能替朕分忧解难、共计国事吗?”
方棠无奈道:“陛下已经不再相信臣了,臣若是说能,您也不会信了吧。”
“朕多想信你啊,方爱卿。”皇帝站起来,走到方棠面前,用手中的天子剑鞘抬起他的下巴,“这些年,父皇没给朕留下几个可用之才,唯有你,丞相,你的才情与能力,是这朝上众多酒囊饭袋万万所不能及的。你是一把宝剑,可这把剑若是握在别人手里,就会反过来杀朕——你能明白吗,丞相?”
方棠还是不说话,双眼空洞,已然是无能为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