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嫁(65)
栗延臻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,有些迟疑:“夫人要去?”
方棠瞅着他,忽然一笑:“怎么,栗将军觉得大庭广众之下排队领人家施舍的粥,很没面子?”
栗延臻顿了顿,说:“不会,你想去我便陪你去。”
堂堂一国丞相与武侯,就这么在人来车往的皇城大街上,跟在一堆难民的尾巴后头排起了队。过路的人少不得要投来惊异的目光,大概是也把他们当成了骗吃骗喝的无赖,看得栗延臻如芒在背,浑身不自在。
方棠的手在宽袖下悄悄勾着他的手指,轻笑道:“好了,你去那边等着,我在这儿就行了。”
“无妨,我陪你。”
栗延臻倒真陪他到这儿站着了,方棠起初想着很快就能排到自己,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,也能碰见熟人。
“新鲜啊,这不是丞相大人和燕幽侯吗!”
一声不怀好意的调侃从身后传来,两人同时转头看去,只见栗安正前呼后拥地走过来,穿得像只富贵的豚鼠,身边几位都是朝中官员,今日倒是很稀罕地没见着东阳郡主。
栗安走近,双手负在身后,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道:“这灾荒年就是不一样,我只听说城中有富户施粥,好奇便来一看,没想到还能看到丞相与燕幽侯也在此排队,可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。”
方棠冷眼相对,还没说话就被栗延臻拦到身后,只听栗延臻轻轻笑了笑,说:“我回京前就听闻你在将军府上待得快生蛆了,怎么,今日也是呼朋引伴出来喝粥的么?”
栗安自从沾了栗氏本家的光,便接连飞升,连带着被封了个大将军不说,后来又加了南武将军的封号,圣上亲旨在京中赐宅居住。
那段时间栗安上赶着出尽了风头,宅子门前全是络绎不绝巴结送礼的,都是些在朝中浮萍无依的小官员,没什么靠山,又攀附不上栗苍,便退而求其次。
栗延臻这话一出,边上簇拥着的官员都有些尴尬,纷纷看向栗安。
换在平时,栗延臻这番话能换来栗安跳脚上房怒不可遏地骂上三天三夜。不过大概的确是富贵权势养人,栗安非但没怎么生气,反而讥笑着讽刺道:“那倒是不敢与燕幽侯比的,毕竟在边关胶着几月,不进不退打不下战功的人不是我,灰溜溜回来找陛下讨要粮食的也不是我,燕幽侯和丞相大人请自便吧。”
“他什么时候如此大度了?”
待栗安走远,方棠扯着栗延臻的袖子问了一句。
“狗眼看人低罢了,夫人不必放在心上。”栗延臻道,“快到我们了。”
等两人排到了摊子前,那富户举起勺子准备施粥,却见面前的人两手空空,连个碗也未带,便笑道:“这位公子,寻常来领粥的都是自己备碗,二位看穿着倒像是一起的,怎么都没带碗?”
方棠看着富户,点了点头说:“如今灾年,不少百姓家中几乎都变卖殆尽,甚至连儿女都送养在外。若一人来领粥却实在无碗,员外将如何?”
富户闻言笑了一笑,道:“某在此施粥,一锅一勺而已,若要其他,恕某实在有心无力。家中粮米充足应有尽有,但也仅此而已,若今日我破例多给出一只碗,明日便会有更多人空手而来,我就算是掏空家中碗筷,也难以为继。”
方棠听这人回答,倒是觉得很新鲜。此人善施是一回事,固守原则又是另外一回事,倒也不能说这话全无道理。
“说得不错。”方棠从容地从袖中掏出一锭银两,伸手摆到桌上,“既然这样,这些钱就劳烦员外多买些米吧。”
富户怔了怔,看着方棠的表情先是愕然,接着又露出和先前一样憨实的笑容:“那就多谢公子了,明日还有施粥,公子若还想来,记得带碗。”
方棠拉着栗延臻离开了施粥的摊子,刚走出人群几步远,他忽然就听到栗延臻笑了一声,好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。
“你笑什么?”方棠问。
栗延臻轻捏着他的手指,不紧不慢地说:“刚刚夫人给钱的时候,其实尴尬极了吧?夫人实在没想到,来喝粥还要自己拿碗。”
方棠的脸倏然青了,支支吾吾地憋了一阵,气急败坏朝栗延臻身上捶去:“我没有!”
“不过夫人倒是很懂得应变,刚才那番话除了我,绝无第二个人听出夫人其实很慌,想给完钱就快走。”
“栗延臻,你讨打吧你——”
作者有话说:
盐又逗老婆。
(下一更在周六,累瘫了……)
第51章 赈灾
富户分完锅中最后一碗粥,对着身旁的小厮说道:“去收拾东西,叫马车来。今日除夕,要早些回府。”
“是,老爷。”
小厮转身去备马了,富户擦了擦手放下袖子,看四下无人,便快步走进了施粥摊子后面的草棚前,口中低低响了两声暗哨。
不多时,一个修长的人影从棚后走出,是个青年男子的身形,穿着华贵,身披白绒大氅,腰间还佩着一枚狼牙璞玉。男子抖了抖衣襟,声音徐徐说道:“先前来的那两人,你看清楚没有?”
富户低下头:“小的有眼不识,请可汗指点。”
“那是大渠的丞相和燕幽侯,不得了的人物。”男子轻笑道,“我叫你在城中敲锣打鼓地施粥,没想到真的会引来大鱼。不过我们眼下的目标不在这里,北境那边,还需添把火。”
“请可汗吩咐。”
男子沉思片刻,说:“我们暂时不需要有所动作,祸起萧墙之内,且看这大渠皇帝要如何做,我们静待时机便可。”
“是。”
·
闻修宁敲开栗延臻书房的门,将一封军报呈上去:“少公子,大将军和大公子有信送来。”
栗延臻接过军报,拆开后从头到尾读过,道:“京中还是没有运粮过去,前线粮草彻底吃紧了,再不拨些过去,怕是只有暂退大军回关内才可解决。”
“陛下那边何意?”闻修宁问道。
栗延臻道:“先前已经朱批回复过父亲和兄长,说是如今军马疲弊,不可再恋战进取,只尽量以和为主。”
闻修宁闻言沉默着皱了皱眉,没再出声。
“你也看出陛下退兵之意了吧。”栗延臻道,“京中已经空虚了,很难支撑再战。”
闻修宁道:“可西羌不除,终成大患,末将以为西北战事不可一拖再拖,怕是就在年头这几月了。若大将军能一举安定西羌各部,也算是能够一劳永逸。”
栗延臻将军报放到一旁,道:“晨起陛下传旨,让我年后随少夫人一同南下赈灾,你看来是何意?”
“让少公子亲眼瞧一瞧江南饿殍之状,懂得民间百姓疾苦,再权衡西北是战是和。”闻修宁道,“陛下是在提点您。”
栗延臻点点头:“不错,陛下之心昭明可鉴,这是在给我栗家施压了。”
他起身,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酸痛的肩颈,见时候也不早了,想着今晚是除夕,左右要陪栗夫人和方棠守岁过年,他要早点过去。
方棠正在房里折腾刚剪下来的梅花,左右摆弄着都觉得不好看。身后栗延臻推门进来,走过去轻轻环住他的腰,埋头在他发间嗅了嗅:“有梅花香味。”
“你闻我做什么?梅花在这里。”方棠明知故问地指了指瓷瓶,说道。
栗延臻在他后臀捏了一把,说:“近朱者赤,闻你也是一样的。”
方棠又弄了半天,忽然失落下来,叹道:“从前青槐弄这个是最好看的……”
栗延臻又搂了搂他,道:“夫人别伤心,先前我叫闻修宁查到了那些刺客的来路,大概年后会有信儿。”
“你要怎么样?”方棠扭头问他。
“不会血流成河。”栗延臻漫不经心道,“但也要掉一层皮。”
方棠之后就没再过问这事儿,青槐的死在他心头留下了一层恨,在生活中的每一个须臾,都会钻进他心口碎裂的缝隙中。虽然不太想承认,但他的确默许了让栗延臻动用栗氏的力量,来惩治幕后凶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