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她是男儿，她大可以高声与少年交谈、与外面的人交谈，而不是被绑在这里，任由这样荒谬的处置发生。

哈，是了，裹了脚的她，连逃也逃不走。

大抵是自知死期将近，她疯狂地向自己的父亲诉说着自己深藏心中的抱负、诉说着她对外面世界的渴望！

她为什么会被少年吸引？

——因为她在少年鲜活的声音里，听到了外面的世界啊！

“我只是……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……”她忍不住泪流满面。

自由的世界。

而她的父亲同样双肩微颤，她看到自己的父亲似乎瞬间苍老了好几次，看着她悔恨般说沙哑地道：

“早知如此，就不该让你读书。”

这便是她父亲最后对她说的话了。

哈、哈哈……早知如此，就不该让她读书……

叶云兮想要嘶吼，却又使不上任何力气，只能徒劳地躺在那里。

带着愤恨与不甘，叶云兮被自己的父亲，亲自灌下了那杯毒酒。

若有下一世……

若有下一世……

带着这样徒劳无力的自我欺骗，叶云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。

她本以为自己注定要带着怨恨死去，然而她没有想到，自己能够再次醒来。

当她从昏沉中、茫然地睁开眼睛时，第一眼看到的，便是天边艳丽而又张扬的晚霞。

——还有在这晚霞渲染下，她忧心忡忡的哥哥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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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

她没有死。

……

叶云兮心中忽然涌出一股酸涩，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落泪的冲动。

却不知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喜悦，还是因为她发现，在那冰冷森然的大宅里，终究燃烧着血肉骨亲联结的火光。

这是一片浩荡的湖泊，在湖泊的远处，就竖立着一个个巍然冰冷的牌坊——女人的牌坊、贞洁的牌坊。

——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与叶云兮无关了。

湖泊很是平静，在夕阳的映照下，水波粼粼。

岸边停靠着一艘小船，船上已经放满了行李，船夫已在那里安静地等候。

父亲没有来送别她——或许他已不愿再见到她，来送别她的，只有她的哥哥们。

“小妹，行李已经准备好了，钱财在这里，你走吧。”

“天高海阔，去你一直都想要去的地方吧……”

“小妹，那个短工我们已经派人教训过了……不过念在他为你的名声和别人打架、还差点进了牢房的份上，我们暂且饶了他……”

“他已然在湖的那边等着了，他向我们许诺，会照顾好你……”

“小妹，你到了地方一定要给我们寄信……不，不要寄到家里，寄到我们的学校来！”

“如果那人对你不好，你一定要告诉我们……”

“小妹，山高水远，望你珍重。”

三个哥哥七嘴八舌地诉说着离别之意，最后忧愁又怅然地，含泪看着自己的小妹上了小船。

“珍重，哥哥。”叶云兮也含泪说道。

船夫划起桨，船岸便离她越来越远，她看着无垠的湖水和天空，心中除了与亲人离别的愁绪和远离故土的不安外，涌上心头的，还有旷阔和喜悦。

——自由的喜悦。

她几乎忍不住想要高歌了。

她看向湖的另一边，她知道，在湖的那边，有一个少年在等着她。

或许这一次，他们终于可以诉说他们藏在心底，从未揭明，却又心照不宣的情意。

而在湖边的那头，等待着她的，也不只这一个少年，还有另一片她从未有见过的，新的天地。

想到这里，叶云兮心中的伤感和迷茫便渐渐被压了下去，对未来的期望和向往渐渐充盈了心脏。

她忍不住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。

可是下一秒，她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。

因为她看到了一艘船，一艘大船，一艘叶氏的大船。

船夫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，他连忙调转方向，可是来不及了。

他们终究还是被追上了。

“我就知道，你爹还是不够狠心。”

年迈腐朽被旧时代笼罩的族老，在这夕阳之下，散发着将行就木的气息。

然而即将死去的，不是这个早就一只脚踏进棺材的族老，而是刚刚开启新人生的少女。

就这样，大家眼中不清不白的少女，被投入了清清白白的湖底，成全了那清清白白的牌坊，离开了这清清白白的世界。

死去之前，叶云兮想了很多，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们，也想到了还在等她的那个少年。

直到现在，她也不知道，她爱上的究竟是那个少年，还是那个少年象征的，自由广阔的世界……

***

“哥、哥你怎么了！”

耳边传来斐皂惊慌失措的声音，然而叶白头痛欲裂，什么也顾不得了。

这就是叶云兮的故事。

然而这个故事并没有结束。

叶云兮惨死于湖底，死后执念不散，她想要继续看着这个精彩的世界，于是同样魂魄分离，游荡在人间，不愿进入地府，亦无法安息。

叶云兮不知道，在另一边湖岸一直等待她的少年，一直等了她整整三天三夜，才等到了她被沉湖的死讯。

从此以后，少年就消失在了这片土地，直到若干年后，旧王朝崩塌，一个出生于这里的军阀重新归来，用叶氏族人的血，染红了这清清白白的湖泊。

新晋的军阀试图跨越生死的藩篱，再次见到自己的爱人，他寻寻觅觅，最后被他寻到了一幅流传了千年的古画——或者说，被古画找到。

传闻，这是一幅能拘亡者魂魄的古画。

在被画中人告知，自己爱人的魂魄还在世间的时候，更是欣喜若狂。

军阀按照画中人给他的方法，血祭了大量叶氏族人，终于，招来了叶云兮的魂魄。

然而他不知道的是，最先被他招来的，是叶云兮的恶魄。

魂善恶魄。

魂欲人生，魄欲人死。

当善魂终于回归时，叶云兮看到的，便是爱人死去的尸体。

——被她杀死的尸体。

她悲痛欲绝，只想随对方一同离去。

然而，她已经被困在这画中，成为了新的画中人。

纵然魂魄归一，也无法再回到地府。

……而唯一的方法，那便是，再找到一个画中人，代替她。

就像是志怪故事中的水鬼一样，想要解脱，那便再制造一个水鬼。

然而成为画中人的条件极为苛刻，上一个画中人，也是等了几百年，才等到了叶云兮。

而叶云兮，也是等了百年，才等到了下一个替代者。

在找到新的画中人后，她便终于得偿所愿，回到了地府……

——等等！

叶云兮回到了地府……

那么，新的画中人是谁？！

“哥、哥，你怎么了！”看到叶白突然凝固住的样子，斐皂焦急地呼唤道。

然而叶白什么都听不到了，他死死盯着眼前这扇门——浴室的门。

“哗啦啦……”

终于，那无数不在的水声停止了。

浴室里的门无风自开。

可叶白却见到里面走出一个人来。

——那是一个苍白而美丽的男人，两边眼角下各有一颗细小的痣，是像血一样的红色。

——是的，那是他自己的脸。

叶白什么都想起来了……

原来，他早就已经死去。

原来，鬼屋里死去的那七名游客，其中一个，便是他自己。

从浴室里面走出来的男人对他勾起一个微笑，然后一步步向他走近，最后，合二为一。

***

“叶先生，在吗？”

“您的快递到了！”

快递小哥在外面喊了几分钟，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，静悄悄的。

难道没人？

正当快递小哥疑惑时，突然，公寓里传来了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，吓了快递小哥一跳。